
【文璞】采石(散文)
前不久,在央视综合频道看了《红旗渠》连续剧。在影视中人们开山釆石修渠的场景,唤醒了我几十年前在山上打钎采石的记忆。
我的农村老家,是六间房子的院套,院墙丈高,墙外就是人行车走的马路。这墙虽是石头墙,但因是用泥土粘连、碎石填缝,经多年的雨水冲刷,那墙缝中的泥土、碎石早已荡然无存。一年的春天,这墙就在一场大雨中哗啦一声坍塌了2丈多宽的豁口。
临街院墙的坍塌,使整个院子暴露在村人及南来北往的行人视野中。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爸爸、大哥都在生产队出工,想砌墙堵豁口,不仅没时间,还没有足够垒墙的石头。为此,那坍塌的豁口就在院内对外地敞着。墙有了豁口,那生产队散放的牛驴和各家散养的鸡鸭猪羊就时有从豁口进院。白天还好说,家里人瞅着点,轰一轰、撵一撵;到了晚上,爸爸、哥就在起夜时到院子察看一遍。从春到夏,墙就那样地豁着,日子也就有条不紊地过着。
转瞬间,夏天到了。在外地上学的我,放暑假回到了家。回家数日,便知了墙豁的原因和没砌墙的缘故,就对爸说,“你和大哥还出工,我去山上打石头垒墙”。话是说了,但怎么打石头、去哪里打石头、自己能否打石头根本心中无数。又过了两天,爸问我:“老三啥时去打石头哇?”爸这一较真,我必须得去打石头了。我们村子的河东的东山也是石山,但山石是石灰岩性质的石头,不能用做垒墙,村中人家也没有在东山采石垒墙的,各家盖房砌墙都是从三家店村后山采石,那石头都是层次分明的似砖样石块。有了采石的地方,心中就有了些数,就准备去三家店山采石。可采石一人不行,最少也得俩人,因是采石需打眼放炮,用钎子打眼,得一人扶钎子、一人打锤,故开山采石必得两人去。两人去,我还必须再找一人帮我。这人找谁,我在玩伴中捋了一遍,觉得比我大一岁的牤子能行。牤子体格好、又有把力气,当兵时还打过石、修过隧道涵洞,找他打石准行。一天晚上,我去了牤子家,和牤子说了上山采石的事,牤子二话没说,满口答应,并说“你家那墙可该垒上了”。又说,“采石用的钎子、钎撬、大锤我都有,明天你帮我把这些东西拿到石场就行了”。
第二天,人们还没出工上地,牤子就拿着采石工具来到我家。我拎着大锤,他拿着钎子、撬棍,我又往怀里揣了两个高粱面干粮,就戴着秫秸编的尖顶草帽走出院外。村子离三家店石场有三里多远,我俩走路也快,觉得时辰不大就到采石场。采石场在山的半腰上,满山都是青石。看到这些青石,就想到在城里看到的长条路边石和坟地见到的墓碑,都是和这山石色一样,也由此推断:那些石也一定是在这山开采的。好在那时的山都是集体的,没人去看山,任谁去山上采石都可以。在石场,那些没清理的碎石和不规则的石块还零乱地堆放着,显得石场杂乱无章。
在石场,坐在石块上稍事休息后,牤子在高低不平的青石上找了个能打钎子的地方对我说:“你没打过石,你先扶钎子,我砸一下,你就转下钎子。别看我打锤,你低头扶钎子就行。”说完,他就攥着离锤头近处的锤把上,一下、一下地当、当打钎子。因我是初次扶钎子,生怕铁锤砸在手上,牤子的每一锤下来,我的心就收紧一次,甚是害怕砸手上、砸头上。初始,牤子因是“拿”锤打钎,力度不够,每一锤下去,钎子仅仅把青石打个白印。石场在山的南坡上,还没到中午,太阳就火辣辣地热,那汗就从我俩戴着的草帽盔上顺着脸滴下来;身上则更是汗流浃背。那时无矿泉水、也没有可带着装水的壶。临近中午时,我俩在石场各干噎了一个大饼子,然后下山到山根下的河套,捧水喝个饱,又到树荫下凉快一会,又回到石场打钎。可能是吃喝了的原因,也可能是稍熟练的缘故,这回打石,牤子打钎的速度快些了。他打的速度快、我转钎的速度也快了,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已凿石一扎多深。我俩见天色将黑,就拿着打石工具回家了。
第二天,我俩如昨又到了石场。打石时,我还扶钎,牤子还打锤。许是经昨天的实战演练有了些经验,亦许是技术熟练些,也许是消除些恐惧心理,打钎、扶钎都有了长进。这长进,表现在打锤上,昨是掐着锤头敲钎子,今个是握着锤棍尾部双手抡锤咣咣地砸;扶钎子的我,昨总是偷看着锤起锤落,害怕砸到自己;今个是钎扶得正、扶得稳、转得快,眼也不乜斜。有了这些进步,打眼进度就快了,一天进石近尺深,到第三天,牤子每一锤砸下去,钎子进石都有韭菜叶那样宽的深度。
打石是个力气活,打一会就得歇一气,我就花茬着替替牤子,我打锤他扶钎子,如此两人交换着干活,也就不用歇息。尽管我打锤不那么熟练,也不像牤子那样能把大锤抡圆,但毕竟我也年轻,力气还是有的,猛砸一阵后,牤子看我气喘吁吁,就接过大锤,他打我扶的凿起来。
我和牤子每天不停地砸钎子凿石,钎眼总得有个深度才好。对此,打过石头的牤子说,采石打眼宜深不宜浅。眼打浅了,装了药容易把石头炸碎,起不出好石块来;眼打深些,药装少了炸不开,装多了又会把山石崩碎,必得适中。当牤子我俩把眼打到二尺多深的时候,牤子回家后就去问村里常开山采石做石槽、石碾子、石磙、墓碑的高石匠,高石匠答应跟我俩去石场看看再说。次日,大哥拎着装炸药、雷管、导火索的兜子和高石匠我们四人一齐去了石场。
在石场,高石匠四处瞅了瞅山石,又俯身看了看已打的钎眼,就从大哥手中拿过兜子,趴在钎眼前往里装炸药,塞雷管,安导火索,做了这一切后,就爬起身下山在河边和了一块泥拿到石场封住了钎眼。然后,他抬手指了指山东边,让大哥我们三人到百多米远的山沟里躲起来。大哥我们三人也就进沟三五分钟时间,高石匠点燃了导火索后也就健步如飞地来到我们身边,在他还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时候,就听石场“轰”的一声巨响。随着响声,便见一股似蘑菇云样的黑烟升在石场上空。伴随着浓烟升起,那炸裂的碎石就噼哩啪啦地落在石场的周边上。待烟消石落,我们四人快步回到还弥漫着硝烟的石场。
石场上,似废墟一般的一片狼藉,碎石满地,那装药的钎眼口像锅底一般大,眼口的边上都已震裂,那裂隙似镶嵌在山石上的条条“闪电”。高石匠和大哥看后走了,我和牤子则留下来清理石场、撬石。满石场的碎石用铣收拢铲除到山下,就用钢钎、撬棍插入缝隙中慢慢用力撬动,那有棱角的、方方正正的青石就都松动了。我俩把起的石块搬抬到石场的边沿上,从边沿上往山坡下放滚石块,坡度陡的就轱辘到山下,坡度小些的地方石块就溜到山腰处。我俩把打下的石块放滚完后,就又下到山腰缓坡处放滚停留住的石块。
在山上打石,从放了第一炮,就每三天放一炮,共放了四炮后,砌垒墙豁口的石块已富富有余。我和牤子就不用上山再打石头了。但我俩的手都有了厚厚的茧子。
山上有了石块,就无需再找人往家运,大哥就利用自己在生产队赶大马车的便利条件,在生产队早出工、晚收工的前后,套上车起早贪晚地到石场拉石头。大车去石场拉石,每次我都跟车去帮装石头。跟车去了十多次,打下的石块也就都拉回了家,我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开学那天,我黝黑着脸、用长着茧子的手拎着提兜回到了学校。转瞬,寒假又到了,我回到家里,那坍塌的墙豁口已用青石块砌垒上,院子又严实起来。
暑假上山打石的事,虽已过去近50年,但每次回家的路上看到那曾经采石的山,到家看到当初青石砌垒、现已变色的墙,还会记起上山打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