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嫂子多年前已去世，一双儿女在外地成家立业。近二十年来，哥哥都是一个人在老家生活。
　　 我们叔伯兄弟姐妹十三人。其中，二叔家六人，三叔家四人，其余的就是我们家兄弟三人。
　　 尽管祖父种了二三十亩地，农闲时间先后弹棉花、做草纸赚钱，家境过得很殷实。可是，他对儿女们去学校学习，却很不以为然。六个子女中，除了我父亲和三叔以外，二叔和三个姑姑，都没有进过学堂。父亲常对我们说，他小时候，除了在私塾学堂上课外，回到家里，从来都不敢当着家人的面读书或做作业。偶尔被发现了，祖父就会生气地说：“不知道干活，就知道写字，写什么字？急等着考状元啦？”
　　 父亲十一岁时，放学后就扛着锄头跟祖父下田耪地。仅仅只上了五六年的私塾，就被迫辍学回家种地了。
　　 二叔有六个子女，除老大、老二比我大的两个哥哥上了几年小学以外，其余我称作姐姐或妹妹的四个女儿，都没有上过学。因家境贫穷，连吃饭都是上顿不接下顿，几块钱的学费也拿不出，怎么可以上学呢？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土地实行了大包干的经营模式。二叔高兴地说：“终于熬出了头，再也不会受穷了。”
　　 还真被说准了，也就是十来年的光景，二叔家既出了大学生，也出了小有名气的大款。大哥的儿子是大学生，在所在工作的城市买了车，又买了两套房；二哥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企业家，一个是身家几百万的商人。
　　 三叔家的几个子女，一个弟弟是主政一方的“官”，三个妹妹或者嫁到了城里，或者从事了风光而又体面的工作。
　　 恢复高考以后，我和弟弟分别跳出了农门。转眼的功夫，都在外地生活了几十年。
　　 二叔二婶去世后，家里的两个哥哥及嫂子，都离开家乡，去了远在城里的儿子处享清福；因三叔离世的早，三婶也随着儿子住进了大城市。
　　 随着父母亲的驾鹤西去，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对老家的印就非常的漠然。我的儿女孙辈们，在脑子里对家乡的向往，更是一片空白。尽管我也时常对小孙子们叙说老家的那些人、那些过往，可是，当小区的邻居问及老家的时候，小孙子还总是摇着头说：“什么是老家呀？俺不知道!”
　　 听了孙子与邻人的对话，我的心里凉凉的。
　　 故乡的人喜欢唱这样的歌谣：“喳啦子(灰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在城里过着舒适的生活，就“乐不思蜀”，就把老家给忘了？
　　 二叔家两个哥哥的房子无人居住；三叔家院落的大门，常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我家房子的窗户，已破烂的无法遮风挡雨……
　　 哥哥常说：“一个人郁闷极了，就会到各家门前转一转。尽管都锁着门，心里多少也能产生一种亲切感。”
　　 轰轰烈烈的一个大家庭，尽管也产生过矛盾，甚至打打闹闹。俗话说：“猪蹄子煮一百滚，往里弯，不往外弯”，毕竟是血亲，是一家人。在外人眼里，总是人丁兴旺，红红火火。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变成今天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感到心里酸酸的。
　　 家里发生像红白事一类的大事，邻里之间是需要相互帮忙的。可每逢遇到了这等事体，大多情况下，都是哥哥一个人，代表着全家人前去帮忙。尽管他能写会画，尽管能把主人家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可人们还是对他多有不满和指责。因为一个大家庭，只有他一个人前来帮忙，这相对于邻里之间的相互帮忙来说，实在是不公平的。
　　 听说我退休了，居住在离家二三十里远的集镇上，哥哥就常打电话给我说：“你以前在外地上班，现在退休回到了镇上。离家近了，老家邻里之间有事，你要前来帮忙啊。一个个都在外面，咱欠邻居们的情，要尽量还给人家。不然的话，良心上说过不去。”
　　 虽然答应了哥哥的请求，可在我心里，仍然是一百个不情愿。心想，我一个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怎么到乡下邻居家做那些烧锅抱柴的事呢？
　　 前段时间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堂姐的婆婆去世，另一个是叔伯大哥家三女儿公公去世。这两件事，哥哥都是第一时间通知我的。可我却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去吧，帮我把礼金垫上就行了。”
　　 事情结束了我才知道，两件事都是哥哥一个人去办理的。在家主人看来，一大家人怎么只来了孤单单的一个人？况且连该来的礼金也没带全？家主的脸上肯定写满了不悦与愤恨。能有什么法子？都觉得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有的没办法来，有的不愿意来，又不可以强拉硬拽，只能如此了。
　　 特别是第二件事，在回来的路上，哥哥骑了一辆破旧的敞篷电动三轮车，因遭遇雨淋，棉袄都湿透了。一个年逾古稀的人，骑车行驶在泥泞的土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办？顶着可怖的凄风楚雨，伤风感冒了怎么办？
　　 回想起小时候，与二叔家的哥哥一块儿去“大路西”乱岗子地里放羊，与三叔家的弟弟一起谈论人生，与哥哥一块儿薅猪草，与弟弟一起去县城的补习班……一切都显得那么随和，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
　　 时过境迁，仿佛一切都变了。各自成家立业后，生活在一天天向好。有人开上了奔驰，有人开了奥迪，有人住上了高档别墅，有人在银行里有几百万的存款。可是，在亲情的维系上，却显得那样的力不从心。管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千百年来，人们都认为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可面对现实，这真理却给人以噤若寒蝉、或苍白无力的悲怆之感。
　　 前年的清明节，在弟弟的倡导下，全家人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二十多口人，聚集在一起，那靓丽夺目的阵势，那昂扬的精神状态，连沉睡九泉的亲人们也会为之笑醒。可是，这种激动人心的场景，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
　　 哥哥自己大多是不曾喝酒的，吃饭也很随意。可每每我有事回家时，他总是像来了客人似的招待我。吃最好的饭菜，喝最好的酒。他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甚至连小时候如何带我玩耍的情形，都一一向我倾诉。
　　 前天夜里，已是鸡叫时分，我也未曾合眼。心想，我们几十口人的大家庭，只有哥哥在老家支撑着。哥哥在，家就在。可是，若他不在了呢？我害怕，我真的很怕!
　　 故乡是美好的，故乡也是凄凉的。我的故乡，一首凄美的歌，一个凄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