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成长的脚印(散文)
那年冬天,我十三岁,上初二,寄宿就读于离家十多里的余铺北山一中学。
这是一所乡村初级中学,学校就座落在旷野间的一座低矮的山坡上。坡顶那栋长长的青砖瓦房,一头是教室,一头是寝室。瓦房子是硬山顶式结构,低矮而简陋。山坡的北面,隔着乡村公路的是学校食堂和教师宿舍。
那时农村的初级中学,生活条件非常一般。学校所在的坡底,东西面各有一口水塘。两口水塘的水,除了灌溉农田,还是学校二百多名师生,吃喝洗漱之用水。每天的早、中、晚三个时间段,不论刮风下雪,水塘周围都挤满了用水的学生,或洗漱,或洗饭盒淘米。学生淘好米,便手捧盛水的饭盒,放到学校食堂的大木蒸笼炖饭。食堂有三四个大蒸笼,最上面一层是老师专用,厨师用统一的大海碗,给每个老师蒸饭。下面几层便码放着学生大小各异的铝饭盒和陶瓷饭端。
学校每周开有劳动课,每个班级的学生都要从池塘抬水到食堂,将食堂里面的两个大大的水池装满,水池的水,供食堂和老师们日用。
我们学生的寝室和教室连在一起,是大教室改成的。寝室中间是走廊,两边是大统铺,统铺分上下两层,铺面并排铺有马尾松锯开的木板,这种铺板没经斧头和刨子的加工,板与板之间拼接并不严合,大小的缝隙会漏下尘土和泥屑。
那年月的中师和中专很吃香,初三毕业后,很多没考上的学生,就年复一年地重读初三,当年的中考可不比现在的高考竞争弱。初三年级也自然就有很多大龄学生。干净的上铺便被这些初三的大龄学生占据,我们年小的初二学生只能委身下铺。
有天中午,天飘着雪花。放学铃声一响,我们都像小老虎似的冲向山坡下的食堂。
食堂只有一间屋子,也就四、五十个平方,里面没有吃饭用的桌椅。西边靠墙是两个大水池和灶台,占了厨房1/3的面积,东边是一个长案板和菜碗柜,案板是厨师给老师弄菜和揉粉砌馒头用的。厨房中间才是师生们进出食堂打转身的过道,开饭时显然拥挤异常。
那年月的安全意识比较淡薄,从来没有老师出面维护吃饭时的混乱秩序,学生都是在人堆里你推我搡,寻找自己的饭盒。我们学生拿到饭盒饭端,都是蹲在山坡上或是端到寝室里吃饭。
冬天起风的日子,饭基本上是夹生的,这天的中饭也不例外。坐在寝室床铺头吃饭的同学,饭团吃一半扔一半,寝室里的饭团到处都是。我的饭也是吃一半扔了一半,到傍晚放学时,已是饥寒交迫。
下午放学,外面更是大雪漫天飞扬。食堂的门还没有开,估计晚饭又没有熟,还在延时蒸煮。我们顶着大雪挤在食堂门口排队,后面的人推推搡搡越聚越多。食堂的门比较窄,比现在的商品房门,也宽不了二寸。食堂门口墙下,是一条长长的半人深的臭水沟,一块比食堂门框宽一点的青石板,盖在水沟面上当桥板。最前面的同学,簇拥挤在青石板上,后面的队伍像蝌蚪的尾巴一样,在飞扬的雪花中延向山坡。
也许是等得久了而心焦,山坡上初三几名身材高大的补习生不安分起来,他们拉过两名小同学,笑嘻地顺着坡势向长队伍推去,队伍马上像风摧芦苇荡,坡脚倒下大片同学,后面没倒下的同学马上挤到前面去了,倒下的学生只能灰溜溜地从雪地上爬起来,跑到队伍的尾部重新排队。但排成一条长龙的队伍,再一次次被那几个兴奋的高年级学生推倒,我很不幸被挤下石板桥,摔倒在沟底的泥雪里。
我膝盖和解放鞋沾满了泥雪,手掌也蹭破了皮。等我艰难地从沟底爬上岸时,食堂的门刚好开了,学生像潮水似的涌进食堂。我便将身上有泥雪的部位在墙上蹭了蹭,便也不管不顾地挤进了食堂。可是食堂里的厨师,还没有将三个大蒸笼完全抬离灶台,便被饥饿的学生包围起来。愤怒的厨师,习惯性地从大水池里,连舀几瓢冷水,泼向汹涌的人群。尖叫声中,我正好被一瓢冷水迎面击中,冷水又趁机从领口灌淌到肚皮和背心。我激灵灵打着冷颤,先是用脏手无意识地抹了把脸,然后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眨眨眼后,便又低头挤向人群,寻找自己的搪瓷饭端。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滚烫的饭端,看见里面蒸好的却是白稀饭。原来,中午下雪洗碗淘米,我在路上摔了一跤,大半的米从饭端里摔出,撒到泥雪里。由于蒸饭时间紧,来不及去寝室重新拿米淘洗,因此晚饭便炖成了稀饭。
当我捧着自己的搪瓷饭端,从人群中往外挤时,手臂被一个同学绊了一下,饭端倾斜,稀饭洒了一地,饭端里的稀饭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我捧着仅有的一点点稀饭,想跑回寝室拿菜。当我来到自己的床铺跟前时,却被眼前的混乱景象惊呆了:自己的床铺成了垃圾窖,被子上面撒满了米、菜、玻璃渣、尘土和木屑,甚至还有狗屎。
天那,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原来,下午上课时,寝室里不知怎么进来了一只野黄狗,黄狗大口吃着中午我们乱扔的饭团。寝室里有狗,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初三逃课男生发现,便来个关门打狗。
他们各找来一根长杉木棍,拼命地挑衅攻击黄狗。黄狗一边退缩一边狂吠,很快黄狗退到寝室最里面的角落,然后爬上床铺,退向最角落的一个窗台。窗框是木头做的,中间排有六根钢筋。窗框里没有窗扇,但用透明薄膜蒙着,也可挡风挡雨。
窗台下正好是我的床铺。窗台放有我的洗漱杯子,半书包大米和两个玻璃罐头瓶子,瓶内装有我一日三餐所要食用的下饭菜,窗台的床铺堆着我的棉被和衣服。
黄狗跳上窗台,一头扎向窗子。黄狗的意图很明确,想从窗户逃离。但窗户的钢筋较密,黄狗虽然扎破油膜,但身子被卡在钢筋之间,由于身后两根杉木棍,雨点似的砸在黄狗身上,黄狗疼痛难忍,一边狂吠,二个前脚瓜在窗台拼命抓挖,墙皮木屑纷飞;另二个脚瓜在床铺上抓爬,先是抓破了被子,抓飞了棉絮。紧接着窗台上的茶杯被抓下窗台,大米也洒得到处都是,玻璃罐头瓶也接着跌下窗台,连菜带罐摔破敞开来,马上玻璃渣割伤黄狗两只爪子,狗血弄得到处都是。
黄狗还在惊恐狂吼,身子拼命往外挣扎,甚至挣出屎尿,洒在窗台,又被狗爪子扒向床铺棉被上,臭不可闻。几分钟后,黄狗终于从窗格中挣脱逃跑。但我这个星期所要吃的米和菜全洒了,我的床铺也脏乱得不成样子,被子不但染有狗血,上面满是大米、菜和玻璃渣等杂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惊慌失措好一阵子。等同学们吃完饭,我便找他们帮忙,把被子抬出寝室,将被子上的杂物抖在垃圾窖里,然后把床铺上的杂物清扫干净,最后剪断被子四角的麻线,将破烂的被套和棉絮分离,被套装进装米的空书包袋,只能带回家娘清洗。
三、四十年前的学校周边,很少有人做学生的生意,加上学校又是建在远离村庄的山坡,一旦因故没饭吃,学生都是饿肚子。我们每个星期都是从家里定量背米带菜,徒步来学校里寄宿读书。米和菜一旦吃完了,就只能回家重新去拿。
我将床铺收拾干净后,向班长请了假,然后揣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像个蜗牛似的背着行囊,顶着风雪朝家走去。
大雪茫茫,世界静好。
飞雪能抹平旷野所有的不平,但抹不掉我脚下那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是一个正在成长者的脚印。
散文语言诗意,叙述平和,条理清晰。成长,是人生沿途的美景,成长也装饰了我们枯燥乏味的一生。佳作阅读感谢作者赐稿流年。
每一件扎根于心的事情,都有它的独特之处。
摔了跤,撒了米,沾了泥,淋了身,泼了粥,脏了铺等一连串不好的事情,会同时发生在小鱼儿身上,这对于小小年纪的鱼儿来说,简直就是天寒地冻时的雪上加霜。可怜着小小年纪的你,在食不饱肚的情况下,还要背着个大包包,在傍晚时分,在铺满积雪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要走十多里才到家。当时,你脸上的泪水和着那足底下的脚印子,恐怕会要保存到你永远的记忆!
人生路上,所有的经历都是收获的财富,风雨过后见彩虹!祝福鱼儿,明天会更好,幸福比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