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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灵】放弃也是一种美丽(散文) ——如烟往事


作者:透明秋语 举人,5819.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49发表时间:2022-12-02 04:48:57
摘要:多年以后,再回首这段往事,尽管我为当初的选择付了一生坎坷的代价,却依然无怨无悔……


   从父亲所在公司的人事部门走出来,心里沉甸甸的,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忧郁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
   这是一个晚秋的上午,街道两旁的法桐叶片都黄了,在一阵强似一阵的凉风吹拂下,发出“哗哗”的声响。不时有硕大的黄叶从树上飘落下来,很快就被沿街游弋的孩子们捡拾,然后反过手来,熟练地放在背后或大或小的背篼里。从他们那稚嫩的脸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久前我都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一有空闲就会背上那个破旧的背篼,拿着那根被手掌磨得铮亮铁纤,四处捡拾树叶,用来当家里的引火柴,而此刻,在父母的眼里,我基本上已经成了一名国有企业的准职工了。
   父母双亲就在我身边走着,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边走边摆谈着家里的事情,为最终落实了父亲离休后由我来顶替的大事而高兴。
   进国营单位当正式职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这种旱涝保收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是童年里受伤害的痕迹太深,总是向往着心目中的那个远方,还是心中有别样的牵挂,并不情愿将自己的将来与我不太喜欢的单位挂起勾来?或许二者都有。
   一闭上眼睛,总会出现在父亲所在单位受奚落的情形,“疯儿”那个被人强加在身上的绰号就像是刀一样剜着我的心。是的,我的父亲的确患有精神上的疾病,但他的病却是因为在部队时受伤所造成的。难道这就成了被人取乐的理由吗?但这的确就是我不愿到父亲所在单位来的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位年轻姑娘的身影,我顶替父亲上班了,她的将来会托付于何处?
   十六岁,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对那位姑娘的情况了解得愈深,就愈是要思考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多虑,也没有早恋,我说的这位年轻姑娘不是别人,是大我八岁的我家二姐。不久前,我才从她插队的地方待了好长时间回到城里,继续我的打工生涯,到地区报社的人防工地当了名抬工。当然,这是临时的。
   临出公司大门时,我特地看了下门廊上方的那个挂钟,才九点过一刻,现在赶到工地,还能干半上午的时间,尽管我请的是一上午的事假。工地的管理还是很人性化的,像我这样从来没有请过假的人,这两个来小时的时间,是不会扣工资的。但请一上午假就不同了,那得按规定扣除半天的工资。更要紧的是,此刻的我需要将心中繁复的思绪清理一下,需要用出力和流汗减轻一下心中的沉重,让平静重新回到身边。
   和父母打了个招呼,也不待他们回应,就加快了脚步,朝着报社的方向赶去。
  
   二
   往事在心中萦绕,在二姐那儿陪伴她的情形如影随行,怎么驱赶都不愿离开,一幅幅的画面就在眼前呈现着。
   陡峭的坡地,许多地方连粪桶都放不平,浇肥时得事先将放桶的小平台挖好;细若羊肠的小径,雨后是那么泥泞,跌一跤会滚得满身稀泥;如果不小心滑进路旁的深沟里,就会有摔断腿脚之忧。我家二姐所在的知青点以及当地几户社员的住处,在很早之前是一座寺庙,因系佛道合一,被称为“二教寺”。
   宽大的院落,一律青石铺地,别致的房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屋里的地面铺着木板,比我们在城里的家都要奢侈。但却因年久失修显得衰败。更让人担心的是,地板下是空的。我曾在傍晚打着手电,钻进去帮二姐她们几个女知青抓过不肯出来的鸡,那是她们饲养的。地板下面的空间很高,还有不少的石柱子,用来撑起屋里的木板。这要藏起几个人来是很难被发现的。而在我二姐她们三个知青住的那间大卧室中,还有一个足以钻进人去的破口。听二姐讲过,刚下乡时,晚上最怕有歹人从下面钻进屋子里……我在她那儿陪伴她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担忧,虽然没有发现歹人进入,但老鼠、黄鼠狼等野物却多次从那里进到房间内,让人整个晚上都不安宁。
   这几年,我奉母命到她那儿去过多次,特别是她们知青点另外两个成员上调回城后,去得更勤了,且每次都尽可能待更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让她不至于太孤独。可现在,我却要进公司了。今后谁会去乡下陪伴她呢?她真能如父母所愿上调回城么?
   “二教寺”吃水始终是个问题。寺在山顶,井在山腰,每次挑水都要爬坡上坎,走很长的山道。据说,以前寺里的出家人,就是将挑水当成一种练功方式的。尽管寺院的边上还有一口土井,但水质却很差,混浊,由于此地有石油露头,还夹杂着很浓的土腥味和煤油的味道,用来煮猪食猪都不肯吃。
   听二姐说过,在刚下乡的日子里,她们三人抬过水,也接力担过水,一个水字始终困绕着她们。而我在二姐那儿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帮着她把所需要的水给担回来。今后,我还能去她那儿吗?又有谁能帮她挑水呢?还有那间四壁漏风的厨房,夜风吹得连油灯都难以点着。
   眼前总有一个小孩子的影子晃动着,我明白,那是我家二姐未来的孩子,一张小脸花着,坐在门坎上哭泣着等着母亲收工回来。这种幻像让我更不得安宁。
  
   三
   思绪如潮涌,一浪接着一浪。整整一个白天,都处在一种心神不定的境地中。不论是操作那台小吊车吊装挖出的泥土,还是卸那满车的石料,都只闷着头干活,不时发出的叹息也挥洒不去胸中的沉重。一起抬石头的小马发觉了我的异样,问我道:“我说你是怎么啦?是顶替你老爸的事黄了呀?”
   我摇了摇头说:“要是黄了的话,可能我就不会这样了。”
   “那就是说,这事成了?”
   “可以这样说吧。已经和单位说好了,等我爸离休的事一批下来,我就可以去了……”
   “那是好事呀,怎样还这么种表情呢?要是换着我,早就一蹦八丈高了。”
   我笑了笑,低声说道:“我是在担心我家二姐,她当知青都三年多了,现在我顶替我爸了,我怕她回不来……”
   “怎么会?下乡两年就可以上调回城。她怎么就回不来?”小马好奇地望着我,脸上满是疑惑。
   “你是不知道,她下乡才一年多,就背着家里,在农村悄悄结婚了……”
   “什么?”小马叫了起来,见我在瞪他,又压低声音问:“在农村悄悄结婚了?和一个农村青年?对方是什么人,能让你姐看上?”
   “我那姐夫的确是农村的人,但不是我姐下乡那儿的,他老家在另外一个地方,他自己在部队上当兵。”
   “哦,‘原来如彼’,你姐夫是匹官呀,那就另当别论了。”
   “错了,我那姐夫现在还不是干部,只是一个超期服役的老兵……”
   “啊?!”小马的眼睛瞪圆了,“那你二姐的胆子好大,她是在赌哟!”
   “你说得对,她就是在和命运赌,我听她说过,我姐夫今年内有可能提干!”
   “哦,提干就好,提了干,将来可以随军。”小马的姐夫就是军人,所以对这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些。
   “但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家老姐将来可以随军,但怎么着也得十多年之后吧?眼前这十多年怎么办?”
   “还不是一天天地过。”小马显然没有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我说的意思是,我家老二很有可能就回不了城,只能在农村。就算是今后能随军,但随军前这段时间,她该如何面对?你也晓得,这结了婚,很快就会有娃儿。”
   “哦,我明白了。你是怕你顶了你爸的班,你家老二就得要在农村待下去。”小马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那模样带着几分夸张。
   “是呀,哪个单位招工也不会招一个结了婚的女知青的。”我叹了口气,轻声地说。
   “你说得有道理。那么多知青,哪个单位招工不是又挑又选的。这结了婚的,的确难。”
   “这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二姐那儿我去多次,环境不太好,一个字——‘苦’!”
   “所以你就不忍心了……”
   正要再说点什么,远处却传来工地负责人叫我们过去的声音,我们相对一视,赶紧跑了过去。
  
   四
   其实,在应父亲所在单位的要求,到单位去落实由哪个子女顶班的事情之前,父母亲已经多次商量过这个问题了。他们的想法很好,给我们四个子女都安排了光明的前程。大姐从小体弱多病,免除了下乡的义务,经过她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家国营制药厂的正式职工。小弟才五岁,还没有发蒙读书,暂时还不用考虑他的事情。最让人担心的老二,已经当了几年的知青,按照政策会招工回城的。那么,作为家中长子的我,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顶替离休的父亲,进到让人羡慕的国营单位了吗?心急的母亲甚至已经到公司人事部门打听了我进公司后会分到哪个具体部门,得到大概率会当一名仓库管理员的答复。
   记得那时,她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回到家里后一个劲儿念叨:“仓库管理员属于干部,这可是个干部岗位哟!”当然,人事部门也说了,才进公司上班,会先到比较偏远的西山仓库工作,身份也是“以工代干”,等干过几年,有了指标后,才会正式转成干部的。
   “西山仓库又不是好远,每个星期都可以回家的!”母亲快活地说。
   “妈,不要想得太好了,别忘了,二姐的事还没有着落呢。”记得那时,我这样回答道。
   母亲说道:“你二姐的事我也问了,她下乡都三年多了,按政策也要上调回城安排工作。”
   “她可是结了婚的人,如果再拖上个小孩儿,哪个招工的单位会要她?所以,我一直在想,让她去顶替父亲进公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我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母亲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的神情,半晌才说:“我和你爸都去求了公司管人事的领导,他们答应了,如果今年去你二姐下乡的县里招工,有这个指标,就会把她招回来……”
   “但这里面有两个问题,”我给母亲分析,“首先,公司得要去我二姐下乡的县里招工;如果上级没有分到公司去我二姐所在的县招工呢?其次,要有那个指标。现在知青多,指标少,除非那个县只有二姐一人,可以照顾一下她……”
   母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五
   时光以固有的节奏和频率一天天过着,当岁月走过了一个冬春,又一个火热的夏天来到了人间的时候,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新一年的招工已经结束,一批符合条件的知青回到了城里,有了正式的工作。然而我家二姐却再一次失去了回城的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急得脸色发白,坐在床边不停地搓着手,她想去问一下公司人事部门,不是到老二所在的县招过工吗,怎么不给我家老二一个机会呢?在得知今年的招工要求是只招未婚青年后,又将特地从农村赶回家与探亲的姐夫团聚的二姐骂得大哭不停。
   然而,骂与哭都无济于事。父亲的离休的事宜已经获得批准,单位也催促着我们家里最后落实由哪个子女去顶替。如果不做出最后的决定,单位就按以前报的名单办理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刚从莲花池洗衣服回来的我在屋前的晾衣服时,就听到屋里的哭泣声,不用问,那一定是我家二姐。坐在屋子外面的大姐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老二两口子正在缠着父母,要求由二姐来顶爸爸的班。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得要下乡了。我可是听说了,以后招工会更难……”
   我朝着大姐笑了笑,说道:“姐,我还小,以后还有机会,但二姐就不同了。你也看到了,她已经怀了孕,都出怀了。顶替父亲,应该是她最后的机会。就让她去好了。再让她这样哭下去,弄不好把老爸的病气翻了,那就更麻烦……”
   “可是,你……”
   “没事儿,姐,这几年我哪年不在二姐那儿待上几个月,对农村早就熟悉,成了一名准知青了。农村一般的农活我都会。你也知道,为了补贴家用,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我放弃了读高中,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打工,这些磨练都让我有理由相信能够养活自己。”
   我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朝着大姐笑了笑,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就朝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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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生活要求,也有不一样的思想观念。在计划经济年代,能进入国家单位,端铁饭碗,拿固定工资,绝对是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事。然而,当这件事真的就要来临时,“我”不仅高兴不起来,而且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父亲就要离休了,按照国家政策可以由一名子女顶替,在4个孩子中,只有老二和老三够顶替的要求。然而,二姐是知青,正在农村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更要命的她是已婚知青,几次招工都被招工单位拒绝。这是回城进国家单位的唯一希望,而“我”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就面临下乡当知青的现实。况且,父母都希望把这个机会留给“我”。这是一次艰难的选择,也是一次亲情的取舍,如何迈出这关键的一步?经过深思熟虑,“我”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认准的路,让人生多一份磨砺。作品沿袭了一惯的风格,以小说的套路展开故事情节,对环境的描写、人物的刻画,以及心理的展示非常老道、生动,引人入胜。【编辑:黄皮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1203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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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皮人        2022-12-02 05:12:12
  放弃,确实美丽,闪烁着人性的光彩。
北京市某机关退休人员,多年来喜欢文学,并尝试创作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散文。退休后,热衷于旅游,并撰写了大量的游记,诚与文学爱好者结识,以提高文学素养,丰富老年生活。
回复1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2-12-02 07:50:40
  谢谢皮人社长清晨的编辑!敬礼!
2 楼        文友:黄皮人        2022-12-02 05:12:41
  又是一篇佳作,祝贺!
北京市某机关退休人员,多年来喜欢文学,并尝试创作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散文。退休后,热衷于旅游,并撰写了大量的游记,诚与文学爱好者结识,以提高文学素养,丰富老年生活。
回复2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2-12-02 07:51:10
  感谢,也盼望着您的佳作!
3 楼        文友:黄皮人        2022-12-02 05:13:14
  当前疫情严峻,多多保重!
北京市某机关退休人员,多年来喜欢文学,并尝试创作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散文。退休后,热衷于旅游,并撰写了大量的游记,诚与文学爱好者结识,以提高文学素养,丰富老年生活。
回复3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2-12-02 07:51:36
  就是,您也得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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