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从哪年开始，一只鸟在婆婆的屋檐下筑了巢。有一年回婆婆家的一天早晨，我刚吃完早饭，听到门外有鸟的叫声。我以为是树上落的鸟，对婆婆说道：“喜鹊登门，今天我们家有好事了。”婆婆却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那不知是个啥鸟，它在咱家屋檐下做窝了。”婆婆说着，朝着门外的屋檐下指着。婆婆说的屋檐，是二楼的房屋凸出在一楼房外的一部分，大概有不到两尺的距离，垂直向下是弧状的水泥帽檐，成了一楼的屋檐。听说屋檐下有鸟巢，我好奇地朝着婆婆指的方向仰头观望。只见屋檐下，有一个小鸟巢，形状如同一个小碗，紧紧地贴在水泥浇筑的屋檐下，里面卧着一个小鸟，听见说话声，探出头来好奇地往外望着。它黑黑的羽毛，白胸脯，黄嘴唇，圆圆的眼睛不安地看着我。婆婆忙把我拉到一边，说道：“这只鸟正在孵蛋呢！不要惊动它。”
　　 我看着鸟巢的材质像是泥巴做成的，很牢固。能筑城这样一个坚固的鸟巢，鸟儿是怎么做到的？我很纳闷。公公说，鸟筑巢是鸟自己到远处的河泥滩上衔取泥土，然后用自己的唾液和成泥，堆砌成的巢。听着公公的介绍，我惊讶鸟儿真是伟大的，它能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往返在大自然和屋檐下，一点点衔泥，用唾液和泥土，营建一个十分浩大而艰巨的“工程”，是要靠着顽强的毅力来完成的，鸟儿真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师啊！怪不得北京奥运会的体育场馆造成鸟巢形状的，因为鸟巢是精神和力量的象征，能给人类带来希望。
　　
　　 二
　　 我不知小鸟怎么会在众多的楼房中，一眼相中婆婆家的小二层楼。要知道，街上比婆婆家富丽堂皇的楼房多了去了。究其原因，我不得不佩服小鸟很有眼光的。
　　 公婆是很热爱生活的人，他们在房前种上了葡萄，还在葡萄架旁种了一棵柿子树。每到葡萄成熟季节，架子上硕果累累，挂满枝头，远远望去，像一串串珍珠，看着让人眼馋；高耸在葡萄架旁的时柿子树，生长力旺盛，超过了葡萄架，有二层楼那么高。每到秋天，柿子树上柿子像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挂满枝头。街上的房子都是临街的商铺，商户们忙于生意，没有人会在自己房前种这些没有收益的果树。因此，婆婆家的果树在商业气氛浓厚的街上显得格外耀眼。
　　 放眼婆婆门前绿树环绕，枝叶茂盛，郁郁葱葱，一阵清风，一阵绿浪，楼房在绿树掩映之中，如同置身在大自然中。这只鸟能在众多的房子中，一眼相中婆婆家，该是看中婆婆家门口有大自然气息吧？因为鸟的生存离不开大自然，门前的果实对鸟儿也太有诱惑力了，每到夏天和秋天，她的房前枝繁叶茂，果实飘香。鸟儿渴了，啄开果皮，吸一口里面的果汁能解渴，吃一口果肉能填饱肚子，是鸟儿天然的好食物。栖息在婆婆的屋檐下，有吃有喝，这样的环境太适合它生存了！它可以在世间无忧无虑地生存下去，不用劳累地奔波在茫茫人间去寻找食物。小鸟一定会被自己找了个好人家而沾沾自喜的，要不，它怎么一直会赖在婆婆家不走呢？
　　 而公婆发现小鸟在自己屋檐下安了家，格外高兴。在老人眼里，鸟是个吉祥物，能在自己屋檐下筑巢，会给他们带来福气的。公婆把它当做宝贝，把鸟巢视为圣物，家里从此也好像粘上了仙气。每天清晨，公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小鸟住的窝里看一眼，看着鸟儿在窝里待着，公婆就安心了。小鸟也友好地朝着他们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在问候公婆早晨好。鸟儿的叫声是报春曲，给公婆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在葡萄和柿子结果季节，公婆对小鸟袭击果实熟视无睹，任由它敞开肚子去啄那些果实。我们摘葡萄和柿子时，总会看到摘到些稀烂的果子，公婆却毫不在意地把烂的扔到一边，说道：“这些不要了，这么多的果子，哪能少了几个烂的？”他们像袒护孩子似的在护着小鸟。在他们眼里，小鸟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份子。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让它在鸟巢里安心栖息，孵蛋，生下小鸟，等雏鸟长大了，又目送它们一个个飞向蓝天。这个不知名的小鸟，也在婆婆的呵护下，完成一次次繁衍后代的使命。冬去春来，几年过去了，小鸟在婆婆屋檐下安稳地扎了窝。在季节的变换中，小鸟在长大，公婆在变老。可他们对小鸟依然是痴情不变，小鸟也不离不弃地守在公婆屋檐下。
　　
　　 三
　　 公公在世时，他和婆婆共同打理着门前的葡萄树和柿子树，看着葡萄架上的枝枝叶叶在疯长，公公会蹬着梯子去架子上给葡萄剪枝梳理，把一些枯枝，病枝，过长的枝剪掉，防止枝桠出尽风头，把葡萄打压下去；再背着药箱给柿子树喷打农药，防止柿子斑毁坏柿子。公公虚心请教老家的果农，成了种植果树的行家能手，把它们打理的每年硕果累累，葡萄吃不完，还做成葡萄酒；柿子也是每年回家大兜小兜地让我们往家带。
　　 可在采摘葡萄和柿子时，他们会刻意留下些葡萄和柿子，说：“那些是给小鸟留着的！”
　　 公公生病那年，住在市里医院，一家人忙于照顾公公，婆婆也整个秋天在市里医院照顾公公，葡萄树和柿子树没人管理，几乎处于荒芜状态。葡萄架上长满了枝枝叶叶，却不见一粒葡萄；柿子长满了柿子斑；公公走后，婆婆很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思念亲人的悲哀中，葡萄树和柿子树更无心打理了。因为给葡萄剪枝，柿子树打药这些活她得求人去做；尤其是给柿子树喷农药，得背着农药箱子，朝高高的树上喷洒，城里的儿子养尊处优惯了，哪能干得了那活呢？因此两年时间，葡萄树结和柿子树满目凋零，看着挺凄凉的。她每天坐在家里的玻璃门前，躺在躺椅上萎靡不振，茶饭不思，呆呆地凝望着果树在发愣，公公走了，仿佛把婆婆的心也带走了。
　　 幸运的是，鸟儿还一直在陪伴着婆婆。清晨屋檐下的小鸟叫声，唤醒了婆婆。望着小鸟那渴望的眼睛，婆婆突然有了精神。小鸟还在渴望生存，她没有理由消沉下去。
　　 偶尔，小鸟飞出了窝，在外寻食，飞到架子上和树上，啄开那些零星的果实皮，贪婪地啄着里面的果肉，充实一下饿瘪的肚子。看着小鸟吃不饱，婆婆只好往门口台阶上撒了些大米、小米。她隔着玻璃门，看着小鸟欢快地啄那些地上的米类，婆婆感到很欣慰。失去亲人的日子，鸟，也成了婆婆的精神寄托，听到鸟巢里多了叽叽喳喳的叫声，婆婆知道小鸟有了孩子了，婆婆开心极了。在寂寞中有鸟儿相伴在身边，每天能看上它一眼，听听它的叫声，给了婆婆莫大的慰藉。
　　
　　 四
　　 去年冬天，爱人回家后，在有经验的邻居指导下，把葡萄架上枝叶彻底剪枝一遍，那些枯萎的藤根，杂叶被拉下架，修整后的葡萄树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的繁衍生息，焕发出勃勃生机，到了夏末又恢复到硕果累累状态。婆婆又找来人给柿子树喷农药，喷农药时，婆婆担忧地对喷药人说道：“要不只把下面的打上药，顶上面的就别打了，那些给小鸟留着呢！打了药小鸟吃了会不会死掉啊！”
　　 婆婆的话让喷药的人哭笑不得。他说道：“放心吧，就这点药，风一吹雨一淋就没了，过了长虫期柿子就不会生虫了。人吃了没事，鸟吃了就没事的。上面不喷药，下面的也会传染的，药不是白打啊！”婆婆听着有道理，这才放心了。
　　 到了夏末，葡萄熟了。等到我们回家摘葡萄时，婆婆把葡萄留足自己吃的，给我们的，余下的分给邻居们，架子上高处的留给小鸟。婆婆分完葡萄，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坐在葡萄架下长吁一口气。
　　 等到摘柿子季节，我们犯了难，高高的柿子树该怎么摘呢！婆婆搬来梯子，让爱人和小叔子上去摘。这时，恰巧老家的堂弟俊山从婆婆家门口经过，听说要上树摘柿子，忙走上前，把他们推开说道：“你们起开，我来给你们摘。”说完，俊山像个猴子一样，爬上梯子，爱人和小叔子在下面指挥着，俊山按照他们指的方向去摘，等到再往上梯子够不着了，俊山又麻利地攀登到葡萄架上，继续摘着高处的柿子。我忙用盆子接着柿子，婆婆忙不迭地接过盆子送进屋里。
　　 俊山到底是农村出来的，爬高上低的本事比城里人强百倍。只见他手不停地摘着柿子，不一会儿的功夫，满树的柿子被他摘个精光。看着一盆盆柿子在屋里堆成了小山，我们喜不自禁。两年了，能再次吃上甜蜜的柿子，婆婆心情也好了，我们怎么不高兴呢！可正在兴奋中，婆婆从家里出来，看着俊山从麻溜地从树下下来，她愣住了，直直地盯着俊山：“你把树上的柿子都给我摘完了？”
　　 俊山幽默地答道：“摘还不摘个精光？留着它干下小的啊！”
　　 婆婆手指指房顶，懊悔地说道：“咳，我晚出来一步，让你把柿子摘了个精光。我不是还想给小鸟留几个，让它吃啊！”
　　 俊山听了哈哈大笑：“俺大娘真有意思，我以为给谁留的呢！给小鸟留的？你还担心它饿着啊！是啥鸟啊？我看看，该不是遍地飞的麻雀吧？”
　　 婆婆忙说道：“不管啥鸟，我都喜欢。只要它住在我的家里，我就管它吃喝。”
　　 婆婆把落在地上摔坏的几个柿子一个个摆放在门旁边的石台上，对着鸟巢说道：“你要是饿了，就下来吃吧。柿子熟透了，给你留着呢！”
　　 大家看着婆婆认真的样子，都觉得好笑。俊山风趣地说道："您把小鸟抓进笼子里，放在有暖气的屋里，每天看着它，和您作伴不得了？"
　　 婆婆摇摇头：“你们不知，有的鸟气性大着呢！像小雀，你抓住它，它就不活了！招惹不得的！”
　　 听着婆婆和俊山的对话，我被婆婆对小鸟爱心感动，也才得知鸟儿原来招惹不得的，怪不得婆婆不让我们去打搅它。小鸟是渺小的，但它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关爱它的生命，和它和谐相处，我们的生活将变得更美好。
　　
　　 五
　　 今年的葡萄、柿子又是大丰收。葡萄婆婆还是照例给小鸟留着些。等到摘柿子时，爱人犯了难。爱人蹬着梯子只能摘下低处的，高处的还是够不着。这时，婆婆念叨着：要是俊山在多好啊！去年就是他给摘的。可打电话俊山在老家有事，出不来。我们只能望着高高的柿子兴叹。婆婆又找出公公生前制作的摘柿子竹竿，竹竿头上带着个刀子。爱人拿着竹竿去高处摘，有的摘下来摔在地上成了两半，也有熟透的摔成一摊烂泥，看着让人可惜。
　　 当我们正在作难时，县城的小姑开着车来到婆婆家。见我们在摘柿子，小姑果断地说道：“不行，你们用的家伙不行。”她立刻吩咐同来的小姑夫：“把我们的竹竿给他们拿来，比他们这个好用。”小姑夫答应着开着车回去了。不一会儿工夫，他开车回来了。在车顶上，放着两个长长竹竿，一个竹竿上面带着刀子，另一个竹竿上面系着网兜，摘柿子时，两个竹竿同时使用。
　　 爱人和小姑夫在柿子树下摆开阵势，只见他俩一个拿着带剪刀的竹竿，一个拿着带网兜的竹竿，一个摘，一个接，柿子稳稳落在网兜里。有了得心应手的工具，俩人摘起来就简单多了，只是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时间，柿子几乎都摘光了，余下只是顶上几个稀稀落落的柿子了。
　　 这时，婆婆忙对着他们喊道：“上面那些不要摘了啊！给小鸟留着呢！”
　　 姑夫听了哈哈大笑，揶揄地说道：“您这个老太太，公家的人，公家的工具，免费给您摘，不要您的工钱，您又不摘了，你早说，都给小鸟留着不得了。”
　　 婆婆风趣地答道：“鸟跟人一样，有我们吃得，就得有它吃得，要不它不在我家待了，它走了谁和我作伴呢！”
　　 大家是一阵欢快的笑声。我抬头望望小鸟的巢穴，听到鸟儿在鸣叫，仿佛是在感谢婆婆：我原想只借用屋檐下一个角落，可婆婆却给了我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