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寻春】爷爷的扁担妈妈的柴(散文)
一
忙完工作,回到家里,带着满身雪花推门进屋。瞬间,冰消雪融,温暖如春。窗台的兰花郁郁葱葱,仿佛憋足了劲儿,准备开花似的。
抖抖衣服,换上随身的衣裙,先泡上一壶茶水,然后准备晚餐。寻思着吃点什么呢?打开冰箱,鱼肉蛋,各种蔬菜,应有尽有。其实,什么都方便,吧嗒一声点燃煤气灶,随便做点什么,随着火苗突突地窜起来,很快就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吃过饭,坐在书桌旁,一边品茶,一边读书。窗外的寒风吹过,玻璃上留下凛冽的足迹,但却似乎与我隔了一个世界。
偶尔,会放下书卷,站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冬季的夜也黑的很浓,浅淡的月光下,光秃秃的树枝,没有一片叶子,在风中瑟瑟抖着。一些没有融化的残雪,尴尬地白着,被风吹成了冰碴。看到这些,陡然有些寒冷,是往事带着冰碴和寒气戳破了记忆。
寒冷,一个恐惧词语,在我童年孱弱的思想里就冻成了一个冰冷的意象,即使在这温暖的居室里,在几十年后的城市里,依然会让我瑟瑟发抖。然而,随即也有一种暖意从心底升起,在我的记忆里啪啪燃烧起来,像一簇小火苗,驱赶历史的寒意。
二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三年灾害时期人们是怎样熬过来的,那时农村真的很贫困,穷得掉了底,苦得掉了渣。尤其是北方的冬天更别提了,要多难过有多难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单单那个冷就是刺骨透心。没有厚棉衣,出门缩成团,裹紧衣服哆嗦着前行。就是要串门也要专找有火炉的人家去串门,哪怕没事,就是唠唠闲嗑,话话家常,其实就是为了赚个温暖。
我家住的是平原,既不靠山,也没有树林,更没有农村人该有的一亩三分地,没有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收的秸秆,根本度不过那么漫长的冬天。没柴,做不了饭,取不了暖。东北有句咒人的老话说“抱你家孩子下井了,还是点了你家的柴火垛”,可见,柴火在冬季的北方有多么的重要,可谓生命攸关,不可或缺。
柴火,成了妈妈那时的心病,也牵着她那敏感的神经。
那时的农村,家家都有柴火垛,或大或小。从柴火垛的大小,就能看出一家人的生活状况如何。如果谁家的柴火垛既大又高,要么就是这家人多地多,要么就是这家人勤快,或者,这家人亲戚朋友多(有外援),日子一定比别人家好过。
柴垛一般用席子盖着,晴好的白天时就打开,让阳光驱除潮气,到了晚上就苫上。柴垛有玉米秸的,高粮秆的,豆秸的,甚至还有落叶树皮……凡是能烧火的就行。北方的冬天田地里很干净,甚至埋在地里的作物茬子都要刨出来晒干当柴火用。柴垛,也成为儿童们的游乐场。我们这些孩子,常常围着柴垛玩耍,捉迷藏,抓麻雀,扎灯笼……柴垛里外,居然有无限乐趣。
三
每到秋天,各种落叶也都成了抢手货。
在老人心目中,“柴”与“财”谐音,老家里便有一种习俗: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去别人家的柴垛里偷偷拿几根柴火(玉米秆、高粱秆之类的),称之为“金棍”,说是能给自己家庭带来幸运。有一年,邻居叔叔家的幺娃子来我家偷“金棍”,也为了给自己照亮路,竟不小心用拿来照路的蜡烛点燃了我家的柴垛,让本来就不是很高的柴垛,又被烧去了一大半。这一场火,可苦了妈妈,为了接下来的日子全家人不挨冻,有柴烧火作饭,硬是顶着刺骨的寒风,用自己瘦削的双肩,在正月里拾回了一家大半年的烧柴。
爷爷很心疼妈妈,便也天天去很远的地方搂落叶。爷爷有一副扁担,是用榆木做的,有两米长,拳头那么宽,两头各有一个铁环。铁环磨得锃亮,像银的,闪闪发光。环上挂着能拆卸的S钩。那时爷爷六十多岁了,每天吃完早饭,便扛上扁担,扁担上挂着两梱麻绳,一只手拎着耙子,就出门搂落叶去了。
有一次,我缠着爷爷也要同去,爷爷没办法,只好答应我。但叮嘱我不要贪玩,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快活地答应了。搂树叶,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到树林茂密的地方才会搂到。搂落叶看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能把零散的树叶用绳子直接捆上,而不用麻袋之类的容器,是很难的,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首先把落叶搂成小堆,再攒成大堆。因为落叶在地里潮湿很松软,就用双膝反复压实成方块状,再放在绳子上像码砖一样码齐。绳子要双股的,间距不能太宽,也不能太窄,然后勒紧绳子,压一下紧一次绳子,直到绳子紧不动为止,防止途中树叶散包。最后把两大捆树叶吊挂在扁担两端的铁环上,一路嘎吱嘎吱地担回来。
爷爷一天一趟,早出午回。妈妈负责烧火取暖和做饭。其实,烧火也是很有学问的,妈妈是这方面的专家。落叶当柴火烧炕最好。先把叶子满满塞进炕洞,然后点着火,关上灶门。北方把这个方法叫做“焖炕”。因为叶子潮,不起明火燃烧得很慢,炕热的时间就长。如果用它烧火做饭,就必须要用风箱(一种旧式的手动鼓风机),妈妈用手前后推拉手柄,风箱就把风送进了炉膛,才会燃起火苗。有时我觉得有趣,看着妈妈拉风箱,身子一扭一扭的很好玩,就自告奋勇帮妈妈拉风箱,可我总是拉不动,妈妈就笑着接手自己拉起来。
那时农村缺柴,缺到人们都要去扒活树皮。俗话说得好“人要脸,树要皮”,树扒了皮就活不了,大家虽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人活下去更重要。但人们还是善良的,他们懂得尊重和利用自然。人们想了很多招,既能取树皮烧火,又不让树木枯萎死亡。不转圈都扒掉,错开位置一片一片地扒,不让树皮断了,尽量扒一面,保留另一面,这样树有再生树皮的能力,就不会死掉了。
还有一种常见的,长在湿地边上的塔头也能当柴火烧。那是一种草根,东北旧三宝之一的“靰鞡草”就是长在它上边的,靰鞡草的根就是塔头。初秋时,先用锹把它挖出来,背到家后,再用铡刀切成两指宽的薄片,交叠码成蜂垛晾晒一秋,冬天就能烧火用了。塔头和落叶有相似之处,都不爱起火,也得用风箱,但比落叶燃烧时间更长。
那时的冬季,人们只有一种渴望,就是祈愿春天归来。
四
如今,柴垛早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没了往昔的热烈与辉煌,即使在东北农村也很少见了。柴火失去了燃烧自己给人以温暖的机会,而是把自己变成有机质回馈给了大地,以另一种形式奉献自己,孕育万物生机。
我依旧怀恋那些柴垛草堆,作物秸秆以及各种落叶,怀恋爷爷的扁担,妈妈的炉灶和风箱,不仅仅在于它们给我的童年带来乐趣和温暖,还在于,是它们滋养了我的生命,滋养了农村,滋养了一代代的农村人。
我离开窗扇,走到电脑前,在键盘上啪啪地敲起来,我想把关于柴垛的故事写下来。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像岁月深处的炉灶,正燃烧着一堆久远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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