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笤帚,难忘的记忆(散文)
一
笤帚,生活中多么普通的物件啊,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我从小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很爱整洁,每天用笤帚将家里前前后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垃圾杂物,让人看着很舒服。
奶奶总说老年人瞌睡少,当东方的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奶奶就悄悄起床了。她怕惊醒我们,连灯也不开,就黑灯瞎火悄无声息从大门后摸出笤帚,开始扫院子。她弯着腰,右手拿着笤帚,一笤帚挨着一笤帚扫,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春蚕在咀嚼桑叶,又像一首富有节奏感的轻音乐,美妙又动听。
等奶奶从前到后扫完院子,我们也睡醒了,于是奶奶又开始打扫屋子。等我们穿好衣服下床后,她叠好被子,用扫炕笤帚将床单扫得平平整整。
奶奶,你咋起得那么早呢?咋不多睡会儿?我不解地问。奶奶睡多了腰疼。早早起来活动活动,浑身就舒坦了。奶奶边抻着床单边说。
我伸了伸懒腰走出屋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干净的院子,我疑惑不解问奶奶,地上全是土,那些土扫不完的,你为啥每天都要清扫?奶奶听到后,从屋里缓缓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笤帚。
她微笑着对我说,人吃一顿饭就行了为啥要天天吃?吃饭和打扫卫生差不多一个道理,每天干活,不停消化,就要天天吃饭;每天生活,不断有废物产生,就要不断清理打扫。我昨天不是听你念书时,有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一个人连基本生活小事都做不好,更别说将来出门做大事了。
听了奶奶的一番话,一向不爱干活的我,赶紧从奶奶手里接过扫帚,跑到大门外,卖力地扫起来。奶奶看着我认真的样子,噗嗤一笑,说我扫地像老爷爷画胡子。奶奶的话幽默风趣,我差点笑破肚皮。看着自己的“杰作”,在地面上扫出了一道一道的白印,而树叶还没扫干净。接着,奶奶手把手、耐心地教我怎样握笤帚把,怎么去扫得更干净。没多大功夫,我就学会了扫地,虽然不太彻底,但比刚开始好多了。看到我累得满头大汗,奶奶微笑着拿手帕给我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连声夸赞我好样的。
二
家里的笤帚,它除了扫地外,还有一个重要用途——奶奶用她打小孩屁股。当奶奶将笤帚反着一拿,这时笤帚就变成了笤帚疙瘩,也就是笤帚把发挥重要功能。那时候,家里啥都不费,就是费笤帚;不费笤帚头,就费笤帚疙瘩。
小时候,我就像男孩子一样比较好动,总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去崖畔偷枣,爱去地里拢火,爱去涝池边玩水,爱和其他小伙伴打架。
记得有一次放暑假,我和哥哥去外面和小伙伴们玩。走着走着,看见人家崖畔上的枣长得圆鼓鼓、绿莹莹的,就非常眼馋,也不管枣子熟没熟,就忍不住每人摘了一裤兜,直到天边铺满了灿烂的晚霞,蛐蛐开始奏乐,涝池里的青蛙开始低唱,我和哥哥才悠哉悠哉回到家里。
一到家,奶奶看见我和哥哥身上全是土,裤兜里还摘了那么多青枣,知道我俩没干好事。就把套门一关,不问青红皂白,随手拎起靠在窑门前的笤帚,朝我俩打了过来。我俩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撒腿就跑,这一跑不要紧,裤兜里的枣沉甸甸的,加之跑的过程中一颠一颠的,差点把裤子坠掉。我赶紧用双手拽着裤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奶奶追上来没有。哥哥跑得更欢,裤兜里的枣子像炸锅的玉米花,一颗颗全蹦了出来,又像散落的玻璃球,滚得满地都是。
奶奶更来气,一直撵着我俩在院子里转圈圈。奶奶撵不上,就拿笤帚往我俩身上扔。没撵上几圈,奶奶就跑不动了,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全是汗水。我和哥哥看奶奶不再撵了,就回头去拾滚在地上的青枣,当我拾得正起劲时,只听“哎呀!”一声,哥哥屁股上挨了一笤帚把。我一看哥哥挨打了,赶紧撒腿就跑,紧跑慢跑,还是挨了奶奶一笤帚疙瘩。
事后我才知道,自从那天中午我和哥哥出去后,半天不见回来,全家人到处找。天都黑了,我俩还没有回来,家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里的角角落落,甚至村口的涝池边都找了好几圈,奶奶急得嗓子都喊哑了。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我和哥哥却忽然狼狈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奶奶很生气,就出现追着我俩打的那一幕。
奶奶打完,又心疼地将我俩搂在怀里,问我俩屁股疼不疼。她又严肃地对我俩说,别人家的东西再好,都不能随便动。出去玩时一定要早早回来,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我和哥哥忙不迭点头答应,保证以后不犯类似错误。
三
但小孩毕竟是小孩,记吃不记打。自从上次挨了奶奶的笤帚疙瘩后,我和哥哥乖顺了一段日子,但时间长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忘记奶奶说的话,故伎重演。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像一个大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一点风,知了也在不停地叫着热死了……热死了,我和哥哥趁着大人们在麦场上忙活,奶奶正在家里做饭,偷偷溜出院子,向村头的涝池跑去。
涝池大约有一百平米那么大,里面的水是从坡上流下的泥水,估计有两米多深,上面飘着许多柴禾和树叶,周围长满杂草。
涝池边上,羊倌李叔正在放羊,羊儿悠闲地吃着青草,时不时地仰头张望。我和哥哥跑到涝池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向涝池中央用力扔去,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羊群听到响声,受到惊吓,全都挤到一块,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俩。我和哥哥还想捡起土块向水里扔时,只听一个声音大声吼道:兔崽子,再敢扔土块,就把你俩扔进水里。
我和哥哥抬头一看,正是放羊的李叔叔。只见他怒目圆瞪,眼睛里像要喷出火焰来。我和哥哥吓得浑身颤抖,后退两步,手里的土块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正当我俩吓得不知所措时,就突然听见奶奶喊我的名字:妮,你在哪儿?赶紧回来吃饭啦!听到奶奶焦急而沙哑的呼唤,我俩刚想跑。
站住!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吼道。以后要是再看见你俩来涝池边,非打断你俩的腿不可。赶紧回去,你奶奶喊你俩吃饭呢!我和哥哥点点头,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奶奶终于看见我俩从涝池的方向跑回来,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笤帚疙瘩又向我和哥哥摞过来。这次,我俩没跑也没躲,一头扑进奶奶怀里,任凭笤帚疙瘩雨点般地落在我俩身上……
透过笤帚的缝隙,我清楚地看见奶奶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四
后来,我和哥哥再也不敢去涝池边玩了,奶奶用笤帚疙瘩打我们兄妹俩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
看着一个个飞花的笤帚,被奶奶塞进了灶膛里,看着熊熊燃烧的笤帚,我和哥哥从未有过的高兴,拍手称快,欢喜不已。
然而没过两天,我看到奶奶从家里搜寻了一些晒干的高梁穗,就开始扎起笤帚来。只见她先用脸盆盛了半盆水,再用手给高粱穗上洒一点水。然后找来剪刀和扎笤帚用的扎丝,用一根粗绳绑在腰间,再找来一米长的细绳子,农村人叫“借绳”,一头绑在腰间的绳子上,另一头绑上二十公分的木棍,坐下后用双脚蹬住木棍,腿刚好展开为宜。
看奶奶扎笤帚,我和哥哥感到新奇,就蹲在边上认真看了起来,有时顺便给她递个扎丝或者高粱杆。奶奶先将高梁穗分成小把,然后用借绳缠上一圈,用脚蹬紧木棍转一圈,将扎丝顺势缠在借绳勒痕处缠紧两圈扎紧,再用钳子拧紧。然后拿一小把高梁穗夹在第一小把中间,使用同样方法扎紧,后面的也一样,重复三四下,接着就开始扎笤帚把。
奶奶用斧头将笤帚把处的高粱杆捶烂,隔上四五公分缠紧、扎牢,最后将笤帚把末尾用剪刀剪齐,一个完整的笤帚就扎好了。
看着奶奶扎笤帚这样麻利,我和哥哥连声称赞奶奶太能干了,扎的笤帚既结实又美观。奶奶只是笑了笑说这没啥,你爷爷扎得更结实、更好用,他手上劲大。奶奶说完就沉默了,又开始扎起下一个笤帚来……
我俩也很知趣,不再多问。也许,奶奶是想爷爷了。
家里用的笤帚,无论是扫炕笤帚还是扫地笤帚,都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在世时扎了很多把笤帚,直到现在还有几个笤帚都没用过,完好无损放在老家窑洞里。
如今,奶奶离开我们已十几年了,每次回老家拿起笤帚打扫卫生,眼前就浮现出奶奶扫地忙碌的身影,感觉她从未走远,一直陪伴着我,给我力量,温暖我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