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生命里的那束光(散文)
第一次见他时,他背靠着八一班楼道的墙壁,两只眼晴似乎一直盯着某个方向。偶尔有人经过他的眼前,也是呆滞地望上一眼,又似乎重新沉浸在了他的世界里,丝毫不为别人怪异的目光而尴尬。穿戴虽然不符合时代,但并不显得破旧,以致于我总以为他的脑子出了毛病,所以从不敢正面去打量他。
于是,我把我的所有怀疑抛向了办公室,同事们大都了解他的基本情况,所以见怪不怪,只有我,才在忐忑中试图想在他身上发现点什么,可我的浮浅根本只能止于表象。后来,带着好奇和谦虚,终于从同事们口中略微对他有了些许的了解。
他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母亲是位称职的农民,他的上面有两个姐姐。基于优良的基因,他们姐弟三人个个长相俊美,尤其是他,铜铃般的大眼晴还配上黄金身材,这一点在他验兵时就成了绝对优势,以至于不用扯关系便顺利地当上了兵。
进入部队以后,由于他的出色表现,前进的路上可谓是一帆风顺,以至于成了首长最得力的司机。就在他的前途都被所有人看好时,却不知命运有时会给人意想不到的致命一击。在一次外出时,他们遇上了一辆迎面撞来的大车,他还没反应过来,车祸已无可避免了。好在最关键的一刻,他还是用力掀开了首长,而自己却撞击在大车上,虽然部队不惜任何代价对他进行救治,最终算是留下了他的一条命,而他却陷入毫无知觉的植物人状态。
家中的父母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百般恳求中,组织上终于同意把他接回老家康复。不知是父母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是他从熟悉的环境中找回了童年,慢慢地,他有了意识,有了知觉,甚至有了行动的能力。人是站起来了,但几乎没有了智力。即便如此,对于家人来说还是莫大的安慰,只要活着,生活便还有希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母亲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为他的以后找个依靠。“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幸的是,母亲捡到的女孩天生就有残疾,脑子里有块无法拿掉的肿瘤,走路也不方便。然而,既然捡到了,便是个缘份,况且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与真心。后来,随着女孩一天天的长大,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他的母亲便拉起架子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载着小女孩在学校与家之间来回奔波着,直到临近小学毕业。
有一年,这个在风雨里苦苦挣扎的家庭,又面临着一次生死考验。小女孩的爷爷在家庭的巨大压力下,感觉身体不适,便去医院一探究竟。这一看,犹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医生一个肺癌晚期的诊断,让本身雪上加霜的家庭,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无力勇往直前,只得向生活妥协,为了减少家庭的负担,为了不拖累家人,一纸遗书之后,便自顾自地解脱了。这当时在小县城曾经被传得家喻户晓,然而一段时间的谈资过后,当人们的生活归于平静时,便不再有人提起。就算有好心人想帮忙,也不知从何而起。
活着,生活还得向前。他,母亲以及那个小女孩,组成的还是一个家。母亲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毅然扛下了所有,然而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偷袭,蹒跚的脚步让她没有能力来回走七八里路。没有智力的他却像明白什么似的,从此,搀扶小女孩上下学的任务由他代替,这也是我在开学初遇到的情景。
以后,我们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也有了对他们这对奇葩父女重新审视的机会,也有了重新认识的机会。他的确有一只眼晴的目光是斜抽的,看人时有点外翻的样子,我大概也没有听到过他说几句话。小女孩的面貌很清秀,眉毛像两弯新月,水汪汪的眼珠子似乎可以照见人心。如果不是她的脑袋偏大,走路时要人搀扶的话,肯定也是一枚小美女,她的头发很黑,特别是精心打制过的辫子成为她的特色。
很多次,我看见他扶着那个小女孩上厕所的场景。他一个台阶连着一个台阶地搀着小女孩下楼,仔细与小心分明是个正常脑袋的思维。当他把小女孩扶到女厕所门口时,女孩便会自己扶着墙慢慢向前去,而他则是站在外面,用焦急的目光等待着。直到小女孩从里面挪出来,被他拽进手里的时侯,他才有了踏实的表现。此刻,我猜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是出于动物性的本能,还是他本就是有智力的。
有一次,我来校早了点,他俩也来了,比我还早。小女孩坐在校门外的砖面上,可能是六七里路走累了吧。我赶快打开校门,让他们先进,大冬天的,想必也快冻坏了。然而,懂事的小女孩却不愿进去,说是老师有规定,太早了不好。我不忍心他们这对还真般配的父女坐在霜天里,在我的软泡硬磨下,他们还是进了教学楼。其实,听同事讲,他们每天都比其他同学早走一小时,父女俩都用跛子的姿势,相互搀扶着去走一段属于自己的温暖路程。女孩在教室里上课时,他或是坐在老师提供的椅子上,或是坐在楼道里,静静地这样守候着。中午十一点左右,他便会走回家,为小女孩带来午饭,一个布袋里的那个饭盒。我没有仔细确认过她吃的什么饭,但看到他俩偎依在一起,用互相关心的目光看向彼此时,就觉得至少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还有一次,我站在校门口看着孩子们放学。那个小女孩也被他的父亲拽在手心里站在路队中,就在她刚想迈脚时,一片落叶不偏不倚落地了她的脚前。于是,她硬是在他的搀扶下,弯下了腰,捡拾起那片即将成为垃圾的叶子。也许,她看到那么干净的大门口,一片飞落的叶子将会成为污渍,便习惯性地捡起。小女孩行动不太方便,但只要她在校门里见到老师,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喊声“老师好!”。她的出生,在她的亲生父母那里,似乎是个累赘,是块污点,是个多余的存在,可是,在他的眼里,却是一束光,是他的全部。
我本以为,小女孩的病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治好的那一天。可同事的一句话,让我从此耿耿于怀。他对我说,他们家借着国家的好政策,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女孩的病能治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像他们这种家庭,治病的费用国家会负担的,但她这个病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他还说,随着女孩年龄的增加,脑部水肿也会加大,存活的机率就会越来越小。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描述我的心情,只能用一些零碎的文字送上暂时的祝福,唯愿他们在彼此温暖着的日子里,能陪伴着走一段更长的路。
小女孩的存在,是他未知世界里最亮的那束光,而他用心的陪伴,也是小女孩在人世间得到的最好的爱。这一切,无须计较长短,只在乎曾经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