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苦命的大姐(散文)
一
寅虎年11月26日,是大姐71岁的生日,好长时间没见着大姐了,我们一家人借此机会,开车回贵州息烽老家看望大姐。
大姐乳名叫小凤,出生在五十年代初。那时,国家百废待兴,加之老家又地处偏远穷困的山区,粮食紧缺,生活艰难,很多时候靠挖野菜充饥。大姐咽不下太苦的野菜,饿得瘦骨嶙峋,稍不如意就哭,家里人都叫她“哭西包”。上学读书时,爸妈指望她长大后能像男儿一样志气刚强,就给她取了一个叫“尹文志”的男性名字。读到小学三年级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爸妈认为农村女娃书读得再多也没啥用,能认识自己名字和钱数就行了,再说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大姐也很听话,辍学回家。
大姐很能干,十一二岁就成了家里的主劳力,不但割猪草,背柴、煮饭样样不在话下,而且种地也很在行。那时,她个头矮小,煮饭时没灶台高,就抬一个木凳放在灶台后,站在上面把蒸饭的甑子放进锅里。一天早上,大姐站在木凳上用力从滚烫的锅里把甑子抱出来时,不小心踩滑了,手里抱着的甑子一下子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下,满甑子包谷饭全撒落地上,手也被热气冲伤了,大姐见状,吓得大哭。这时,恰遇脾气暴躁的妈妈下地回来,不由分说,找来木条,狠狠揍了大姐一顿。打完后,看到大姐小手烫得通红,眼睛红肿可怜的样子,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辛苦,又不是有意而为之,自己还要狠心打她,一下子感到心痛不已,就抱着大姐哭了起来。大姐看到妈妈哭了,赶忙对妈妈说,是自己不小心,才把甑子打翻地上,今后一定注意。
那些年,家里没啥经济收入,没钱给大姐添置新衣服,妈妈经常把自己穿过的衣服改一下,给大姐穿。十四岁那年,父亲买来一个小猪仔,让大姐好好喂养,等小猪仔喂成大猪出栏后,给大姐扯布做一套新衣服。大姐听了非常高兴,喂猪可认真了,每天把猪草剁得细细的,让猪吃得饱饱的。眼看着猪一天天长大,没想到那头猪长到一百多斤时,突然生病死了。为这事,大姐伤心哭了两天。
二
几年后,大姐长成了大姑娘,一双大眼睛,皮肤白皙,亭亭玉立,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但缘分天注定。经人介绍,大姐认识了老家邻村石灰窖寨子一个名叫魏后权的小伙子,双方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和了解,没啥意见。爸妈生怕女儿身体柔弱,脾气温顺,嫁远了受人欺负,只希望女儿离近点,有个照应,这桩婚事正好符合他们的意愿,就点头应允了。
从我家到大姐家约有十三四里路,出门爬一个很徒的山坡,转一个弯,再下一个长长的坡就到她家。那里散居着十几户人家,也是生产生活全靠人挑马驮的穷地方。姐夫一家住一栋木房,地处一个山凹中。家有兄妹八人,是寨里人口最多的人家,家里人多土少,家庭负担极重,家境贫寒。大姐嫁过去后,无疑是从一个穷家落到一个更穷的家。
姐夫排序老二,家里就他一个男孩,爸妈指望他传承香火,从小就由着他性子来。他上学读书走到半路,就和寨里的伙伴上山套鸟玩,所以经常逃学,爸妈拿他没办法,干脆让他不要上学了。但姐夫从小心灵手巧,会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会用竹子编织一些简单农具。有这点小手艺,就常出门帮人做些农具什么的,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干又苦又累的农活。
大姐出嫁时正值春播时节,那年头,农村靠挣工分分粮吃饭,她不仅承担着家里煮饭喂猪等一揽子家务事,还要天天按时出工,参加集体劳动。大姐生怀一个孩子时,天天去地里干活,生孩子头天还在包谷地里锄草。婆婆不仅没半点心疼,还常对大姐说,我们女人就是劳碌的命,你看我生老三春分、老四小满时,就是这样,一个是春天在地里种包谷时生的,一个是小满那天在土里劳动时生的。大姐知道婆婆一辈子把农活抓得紧,也理解婆婆为一大家子人操心费神的难处。自己生老二,老三时,临近快生了,咬着牙,坚持在土里干活,从不叫一声苦。
几年后,姐夫父母老了,姐妹们也相继出嫁,大姐既上要照倾老人,下要照料孩子,还要耕种土地,忙得昏天黑地。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又下着雨,大女儿突然喊肚子痛。那时,通讯不便,无法联系到外出做工的姐夫,大姐只好独自背着孩子到十多公里远的乡卫生院。山路崎岖,大姐摸黑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走。到达乡卫生院时,大姐满脚泥水,汗流满面。医师给孩子诊断后,说孩子患了急性肠炎,幸亏来得及时,没有大碍。
三
姐夫经常出门,很少在家,大姐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了整个家。好那日子是嘴里塞黄连,有苦说不出,一年又一年,大姐终于熬到了头。随着社会不断向前发展,大姐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公路修到了家门口,家里喝上了自来水。老大老二相继成家,三儿子长成了大小伙子,粮仓里储满了粮食,不愁没饭吃。大姐五十出头,苦尽甘来,按理说可以松一口气了。
岂料祸从天降。2008年冬的一个深夜,寒风刺骨,人们早早进入梦乡。半夜在屋里熟睡的大姐被“啪、啪、啪……”的声响震醒,翻身起床一看,满屋烟雾缭绕,大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叫醒丈夫和儿子,从后面逃了出来。跑出来一看,自家房子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姐赶忙呼喊寨里人救火,人们听到喊声,跑来一看,火势凶猛,无法抢救。很快整栋房子、厢房和旁边的猪圈全都燃烧起来,房子被烧毁,就连猪圈里喂的一头大肥猪也被活活烧死。大姐一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一丁点东西也没抢救出来。后来才知房子起火原因,原来姐夫前段时间在山上挖一个土窖烧木炭,把烧好的木炭背回家中,放在没住人的屋里靠板壁堆放,用于冬天取暖。没想到这炭内的火还未完全熄灭,慢慢燃了起来,引燃了板壁,导致整个木房被烧毁。
第二天一大早,一听到消息,我赶忙到街上买了衣服、被子、粮食和家庭用具等赶到大姐家中。到现场一看,真是惨不忍睹,整个房子及屋内所有家具、粮食及生活用品化为灰烬,一堆被烧糊了的稻谷、包谷还冒着青烟,客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烧焦气味。大姐眼泪都哭干了,声音哭哑了,看见我后,话都说不出来;姐夫和外甥被昨晚房子燃烧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我拉着大姐的手,安慰大姐一家说,只要人没伤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要怄气,也不要着急,我们一起共同想办法,度过难关。
后来,在息烽县民政局和当地政府的扶持下,连同我们家三兄弟和亲友一起筹措资金贴补大姐家,帮她家重新建房。建房那段时间,正是寒冷的冬天,大姐一家人只好住在临时搭建的四壁透风的简易草棚里。大姐既要给建房的工人煮饭,又要跟着背砂搬砖。姐夫自己不小心,造成房子被毁,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成天闷着,动不动就发火生气,还时常外出,丢下家里不管。大姐起早贪黑,和儿子一起,操劳八个多月,终于修起了一栋二层楼的水泥平房。
大姐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经营着这个家,一步步地让家里境况有了好转,给儿子娶了媳妇。按理说历经这么多磨难,大姐该享享清福了。那知儿子儿媳年轻不懂事,考虑事情不周,险些让大姐命丧黄泉。那天,儿子上街赶场回来,买回几斤柑桔。他想到妈妈说过,吃酸东西牙会痛,妈妈牙口不好,就没让妈妈吃,全部给了媳妇。大姐发现后,认为自己那么辛苦,儿子媳妇这样对她,感到活着没意思,就悄悄喝了一小瓶毒药。儿子发现后,赶忙用摩托带母亲去县医院。由于喝得不多,抢救及时,大姐捡回了一条性命。儿子送妈妈心急,在途中没注意妈妈左脚刮着地面,到医院发现后,大脚趾血肉膜糊,肉己被刮掉,骨头露了出来。大姐一个多月出院后,左脚还拐着,只好杵着棍子走路。
四
几十年过去了,已年愈古稀的大姐脸上被刀一般无情的岁月刻上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生活的压力如磨盘般压弯了大姐的腰,大姐长期积劳成疾,多病体弱,手上长着厚厚的老茧,长期弯腰在地里劳动,背上长了一个大大的肉包。可就是这样,后面还有许多吃不完的苦头等着她。
大姐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孩,姐夫爸妈传统思想十分严重。他们就我姐夫一个儿子,这根要是传不下去,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吗?于是,他们四处求神拜佛。还好,大姐第三胎生了一个儿子,公公婆婆就像得到了奇珍异宝,高兴得都能蹦到天上去,于是,给孙子取名“来宝”。来宝满月时,家里大摆酒席三天,宴请亲朋好友,以示祝货。来宝同他爸一样,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家里人宠着他。上学读书时,经常半路逃学,老师给大姐说明情况后,大姐提着木条准备教训儿子,公公婆婆见状,死活用双手护着孙子。大姐只好愤愤丢下木条,对两老说,你们这样宠他,将来长大后,就是无用之才。就这样,来宝更胆大了,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他爸一样,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了。无论大姐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
几年后,来宝长大了,性格十分内向,成了三个磨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一家人一心想着让儿子早栽秧早搭谷,早生儿子早享福,四处托人给她找媳妇,可那些女孩和他接触几次后,交流不到一块,就纷纷弃他而去。好不容易和本寨一个名叫谭秋容的姑娘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现在在黑神庙中学读初中,平时住校,周末由妈妈骑摩托车接回家。小的是一个男孩,现如今读小学三年级。2021年夏天的一个周末,媳妇像往常一样骑摩托去接女儿。可女儿在学校门口左等右等,不见妈妈身影,以为妈妈有事,就坐中巴车到公路边,然后走路回家了。
大姐见孙女一个人回来了,着急了,叫儿子赶忙去找。儿子闷了半天才对妈妈说,不用找了,她刚给我打电话说,她到外省打工去了。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杳无音信。大姐明白,媳妇分明是瞧不起这个家,瞧不起儿子,借故离家出走了。这样一来,年迈的大姐既要照顾孙子,又担忧着儿子,还要忙着农活,不知还要辛苦到猴年马月。
那天和大姐叙摆时,看到大姐年迈,病痛缠身,泪眼连连的可怜样子,回想起大姐一辈子吃的苦,再看看现如今大姐家的境况,感到她这一生就像药店里的抹布,苦透了。
让人欣慰的是,大姐的孙子孙女都很懂事听话,读书认真,成绩优秀,这无疑给了大姐很大的精神慰藉,也是大姐心中的希望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