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嚷嚷了近半年的“分局”消息，终于沉埃落定。
　　 一大早，晨练中的民政局长邓刚接到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让他9点钟以前赶到市民政局开会。
　　 大吉县离市民政局三十公里，驱车不过四十分钟。一路上，邓军听着司机小夏播放王琦那首悠扬顿挫、空灵悲伤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陷入了沉思。
　　 他熟悉可可托海这个地方，他的小姨在几十年前跟随一个在大吉当兵的复原军人私奔到了可可托海。当时他还小，只记得在一个北风吹，雪花飘的夜晚，小姨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几元零钱与她的白马王子奔向了她梦中的可可托海。
　　 那个复原兵也就是他已成事实的小姨夫对小姨还算恩爱，复原后在他们当地找了一个跟车学司机的活。来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可惜命运多舛，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出了车祸。当人们找到他们时，司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小姨夫那被野狼掏空内脏，啃食了一半的躯体。悲伤的小姨在床上躺了仨月，两个小表弟也跟着小姨吃尽了苦头。只是后来苦尽甜来，两个表弟都走了他爸的投笔从戎之路，当了兵。一个复原后做了牛羊肉生意，发了财；一个当了连长，却在参加联合国住刚果金的维和任务时，被炸弹炸飞了左臂，荣立了一等功。转业后在他们当地残联理事会当了理事长。
　　
　　 二
　　 “局长，到了。”司机小夏提醒还在可可托海情景里回忆的邓刚。
　　 会议在市民政局二楼会议室召开。当邓刚按照会议室台签找到大吉县的座位时，县委张书记已伏案认真翻看文件。
　　 “书记早。”邓刚像个上学迟到的小学生似的边问候边内疚地悄悄在张书记身边坐下。
　　 邓刚这才抬头望向主席台“S市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启动动员大会”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你对今天的会议内容有何想法？”
　　 “一切听从领导安排。”邓刚正在和身后L县的民政局长打招呼，忽然听到张书记的问话声，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我是说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的人事安排。”
　　 “我就是这个意思，一切听从领导安排。”邓刚笑着肯定的回答。
　　 张书记看了邓刚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件。
　　 会议开展了一个半小时，主要是市民政局局长根据省委、省民政厅关于组建退役军人事务局的文件精神，根据国家国防机构改革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的目的和意义进行了详细解读。最后由市委书记对市、县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进行了动员、强调。
　　 “书记，现在回大吉吗？”邓刚边问边拿起张书记面前的水杯和挂在身后椅背上的衣服。
　　 “你先回，我到市委办点事。就今天会议内容你准备一套组建方案，尽快送到县委办。”
　　 “好的，好的！”邓刚毕恭毕敬的边说边和张书记随其他县市的参会者一起走出会场。
　　
　　 三
　　 邓刚回大吉的第二天，就召开民政局班子工作会议。会上，他通报了市民政局会议精神和县委张书记的指示精神，要民政局尽快拿出组建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具体方案。
　　 “民政局现有机关的两个科室：安置股，优抚股和下属单位光荣院，军休所，包括县双拥办都要划入退役军人事务局管理。咱们今天会议重点要酝酿出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局长和副局长人选。按照文件精神，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副局长要熟悉安置、优抚等涉及与部队打交道的相关工作，年龄在四十五周岁以下，有当兵历史者优先”。邓刚介绍完人选条件后用眼的余光扫了一下与会者，大家面面相觑，无人表态。
　　 “此项工作必须在七月二十号之前完成，‘八一’当天全市统一揭牌，并以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名义开展慰问工作。今天是五月八号，就是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邓刚接着说。
　　 参加会议的除局长，三个副局长，三个一级主任科员，双拥办主任，低保中心主任，九名班子成员外还有安置股、优抚股两位股长及光荣院院长、军休所所长。
　　 从条件来看，B副局长唐成较符合升任局长的基本要求。因为A副局长再有九个半月就该办理退休了，年龄已超；而C副局长年龄道正合适，只是他不分管与退役军人有关的丝毫工作，缺乏相关工作经验，与升任局长所需的条件有出入。三位一级主任科员都是以前的副局长；只是他们为了由副科级调整为正科级主动让出了领导岗位，降为虚职。不在参与实职升迁，失去了竞争所有领导岗位的基本权。副科级双拥办主任张海山到符合任局长、副局长的条件；只是在大家的心里，他无论是资历或职位都和唐成有一定的差距；所以都默认他是副局长人的最佳人选。
　　 唐成今年四十三岁，国字脸，身高一米九六，穿五十五码的鞋，是省篮球队队员。因伤病从省篮球队退役分到大吉县体委工作；后因职务升迁调入民政局工作。现分管安置和优抚两个股室，经常和部队及退役军人打交道，熟悉事务局所辖的所有业务。
　　 张海山今年四十岁还差六个月，某部队副连级转业，大学文化。身材中等精干，喜欢武术，使得一手好拳棒。据他自说“三五个人难近其身。”现分管双拥办具体工作；常于县驻军和县武装部打交道，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推荐一下。”邓刚喝了一口司机小夏刚给他冲泡的西湖龙井，催促大家。
　　 会议室死一般的静，都在低头看自己的会议记录本，仿佛要从里边找出邓刚所需要的问话来，显得非常认真。
　　 “老王先说说吧。”邓刚所说的老王是一级主任科员王斌庆。
　　 论资历，现有的局领导班子王斌庆的资格最老。他到民政局工作已经三十余年，光副局长一职就干了二十余年。岁月的杀猪刀已在老王的脸上划出道道皱纹，一头浓密的亮发如今也已花白，所剩无几。拿在手里数完它也是分分钟钟的事。
　　 老王见局长点名自己，抬头看向邓刚“嘿嘿”笑了笑说：“你们定吧，定谁我都没意见。”说完又低头翻看他的记录本。
　　 会议室又落入了死一般地静，只有安置股长朱喜的手机在会议桌下窸窸窣窣地响。
　　 朱喜今年三十九岁，大学本科。身矮体胖，头大脖粗，看见他总使人联想起正月十五闹红火时，跟在扭秧歌、划汗船队伍后面，头戴着大头乖乖面具，一昧傻笑的吃瓜演员。工作稀松，喜打游戏，总爱用一“拖”字应付工作。为此，好多往上级报送的材料还真让他给拖得没了下文。要分局，成立“退役军人事务局”的消息最早就是他第一个开始传播的。
　　 “说说吧老王，你资格最老，又分管很多年的优抚、安置工作，你最有发言权，关键时刻还得听听老同志的意见。”
　　 邓刚几乎恳求地看着老王说。
　　 老王再次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打开面前的茶杯，会议室里瞬间弥漫了咖啡的芳香。
　　 “好香的咖啡啊！”
　　 A副局长笑向老王说。
　　 “姑娘从巴西带回来的，说是喝了能软化血管，提神醒脑，我喝了几天了，确实不赖，完了我给你能点尝尝，和市面上卖的速溶咖啡不是一个味儿，巴西是世界的咖啡之乡，绝对正宗。”
　　 老王以自豪、自喜、自得的口气回答A副局长。
　　 大家都知道老王的姑娘在外企工作，常来往与巴西、阿根廷等南美国家。是老王工作之余给大家谈论炫耀的主题。
　　 “好，多谢！多谢！”
　　 A副局长笑以抱拳，附和老王。
　　 老王被A副局长夸赞后顿时像是来了胆气，端起杯子重重地呷了一口咖啡，没有直接咽下，含在嘴里向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再注意他，这才慢慢地分两次入喉。
　　 “哼、哼！”老王清了清嗓子。用小母指的长指甲跳了一下锤在左眼眉的两根花白头发。大家知道，这是老王开始讲话的前奏。
　　 “根据文件选人用人的条件和标准，我认为唐成同志比较符合事务局局长人选。山海同志较符合副局长的条件。”
　　 老王说完后竟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一下会议桌，虽然很轻，但大家都听到了。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有异议的提出来？”邓刚得到了老王的提议，忙拿眼扫视了一下众人。
　　 “哦，这个……”安置股长朱喜欲说又止。因为当他环顾四周想发表一下意见时，见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马上感觉自己小了许多，吓得忙吧张嘴的话咽了回去。
　　 “如大家无异议，就按照老王的提议上报了。”邓刚再次扫视众人。
　　 “报吧，都无意见”A副局长显得很不耐烦，看了看表说。
　　 随后，邓刚又向大家宣布退役军人事务局设立的地点。说是原先准备设在县政府旧楼，八楼。县领导怕转业、退伍的老兵上访打扰他们的清静，后指定在城南城乡结合部的原“大吉县稽查征费所”。因前几年机构精简，稽查征费所已不适应机动车通行发展需要，撤销了该编制，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
　　
　　 四
　　 自上报了唐成为局长，张海山为副局长后，他两就开展了组建“事务局”的一切筹备工作；尤其是张海山，一心扑在工作上：安排打扫卫生、粉刷墙壁、整理电路网线、购买电脑桌椅，制作门号标牌等等，忙的废寝忘食。
　　 这天，唐成来到邓刚办公室，想打听一下县里对报他升任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的批文下来了吗。听见邓刚在和自己儿子通话，商量他的小孙女苗苗学钢琴的事。邓刚知道唐成来的目的，说：“批文还没下来，全县机关单位都在盯着这两个职位，都在使出吃奶的劲拉关系活动，咱报上了不一定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会有很大变数，我会尽力给你活动，你要有心理准备。”唐成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望着邓刚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晚，唐成敲开邓刚局长家的门，局长不在家，局长太太把唐成让到家里，因是常客，局长太太也没有什么客气。唐成说明了来意“说是听局长说，苗苗准备上二课学钢琴，正好自家爱人的堂弟在省城卖钢琴，他就让堂弟细心调了一台，现在楼下车里，看看放到什么地方合适。”
　　 “放在我的书房吧。”
　　 八岁的小苗苗正在写作业，听到他们的对话，忙从书房跑出来说。
　　 “好，那就放在书房吧。”局长夫人笑着说，并拉着身后有几分羞涩的小苗苗谢谢唐爷爷。
　　
　　 五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是七月底。
　　 这天一大早，东边的天际被一片火烧云所笼罩。俗话说“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果然，早饭时大朵大朵的乌云就布满了整个天空。
　　 正在给六岁小女儿整理书包的办公室主任接到了局长的电话，让她早上班几分钟把会议室整理一下，摆上县领导XXX的台签，全体干部职工九点准时坐进会议室，县委组织部要宣布“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和副局长任命。
　　 当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刚坐到会议室里，天空顿时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根据……研究决定：任命李同周同志为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朱喜同志为退役军人事务局副局长。”
　　 “李同周同志本来要参加今天的会议的，因一早陪同县委张书记到省里开会，无法到会，敬请大家谅解。”组织部长宣读完任命书后又补充说。
　　 一刹那，会议室死一般地静，大家都对这个出乎意料的任命感到愕然；仿佛一群正在低头吃食的鸭，突然被惊吓，伸长脖颈，面面相觑，寻找答案。就连一向处事不惊，稳坐钓鱼台的一级主任科员王斌庆也被惊得张大嘴巴，直勾勾地看着组织部长。他清楚记得，三天前，唐成为了答谢他当初推荐之恩，约他到雍乐宫浴池享受泰式按摩服务时告诉他说，局长已经从县领导那里得到口风，县里已经基本同意民政局报送的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局长、副局长推荐人选了。
　　
　　 六
　　 当晚，朱喜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市政府工作的婊舅因分管的房地产招标工作被纪委带走调查。婊舅把他给的五万元为升副科、当副局长的活动经费给交待了。还有他当年负责党建工作时被人偷的二千五百四十二元另五角的党费也被人举报了；说那笔党费不是被人偷了，他伪造了偷窃现场，用那笔党费买了游戏币了。
　　 朱喜梦醒，惊吓！一身冷汗！再无睡意，直到天亮。
　　
　　 七
　　 李同周：男，四十二岁，回族，中专文化。当兵三年。退役后被安排在H乡政府工作。任命前是H乡的党委副书记、乡长。父亲是原县人大常务委员会主任，现已退休。祖父是旧军阀阎锡山部的一个上校团长，解放省城时弃暗投明，后为新中国大吉县第一任公安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