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的青春我的校(散文)
一日晚间,一个军校同学在军校同学群里发了几张老军校现在的照片,平素沉寂的群里一下子火热起来,有怀念过去岁月的,有感慨物是人非的,有叹息时光飞逝的……
照片里的老军校一片荒芜,甚至有些苍凉,房子还在,但不见一个人影,在视频里看与周围的繁华形成巨大反差——是的,这是一座废弃了的军事院校,没有移交出去,也没有其他单位入驻,就成了现在这样一幅荒凉的场景。这就是昔日的武警西安指挥学院。
时间回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军校地址位于西安市东郊灞桥,要说这个地方应该非常有名。灞桥柳大家一定熟悉,史记《周亚夫军细柳》里有“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灞上”,此灞上就是现今灞桥一带,可见历史悠久。有河乃有桥,我猜想是因为有了灞河,才产生了灞桥这个地名。
军校所在的地方叫席王村,旁边有一个电厂,在当时有一个很标志性的大烟囱,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席王村当时还只能算城郊,绝大部分房子都是三四层的村民自建房,但是从军校贺军同学所发周边视频和照片看,军校附近早已是高楼林立,随着城市的扩张,那些村民的房子早已经拆迁了吧。与军校毗邻的还有家很有名的医院——第四军医大学附属二医院唐都医院,估计现在规模应该更大了。军校对面原先是一家双氧水厂,在校时曾发生过一次闪爆,亦不知现在还在否?紧邻军校北边的是原武警三支队机关,里面也有几个中队,后来武警部队编制体制调整,也搬走了。因属郊区,学校的东侧还有许多农田,种着葡萄和麦子,如今应早已不复存在了。再不远处往西南是纺织城,之前都是国企,我们在校时大都已经改制,但是厂子基本还在。那时候军校学员队经常出去跑步,有一条路线就是沿着纺织城跑,年轻的我们扛着军校学员衔,步法整齐,高声喊着一二三四,骄傲而精力充沛,无论跑多久都不觉得累。
离军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非常著名的历史古迹——半坡遗址,我们有时跑步会路过那个地方,一个大的人字型大门上写着西安半坡博物馆,很有特色,里面的人面鱼纹彩陶盆是上过历史书的,遗憾的是离得那么近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进去过,至于里面陈列的物品,自然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了。我们大抵都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便是容易忽视身边的风景,可是一旦离开或风景不在,便成了一种遗憾。
我回想着为什么连半坡也没有去过,原来节假日能够出去的时候大都跑出去逛了街。42路公交,记忆那么熟悉的线路,从唐都医院直接到五路口,到了五路口交通就四通八达了,五路口旁边那家牛肉面馆,至今仍能记起。我们一般从解放路走到东大街,这里差不多是我们最爱转的地方,可以一直转到钟楼。开元商场,金花广场我们也去的,但仅限于过眼瘾,只转不买。至于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对于我们这些拿学员津贴的军校生来说,似乎可转性就差多了。还记得有次跟祝官文同学一起外出,到南大街一家奢侈品店去转,那家伙煞有其事的指着一双鳄鱼皮鞋问店员多少钱,店员说一万多,我心底一硌噔,我一个月的津贴还不顶一双鞋的一个零头(当然我现在仍然买不起,也不去奢侈品店转,没钱的我对那些提不起兴趣),这种地方还是别转了,赶紧暗暗拽了他一下示意他走,他倒是似乎蛮感兴趣,又转了一圈才潇洒离开。我很佩服他的自信心,而我却缺乏这份自信。
还有几个地名想起来仍然那么熟悉。白鹿原,因一部《白鹿原》而闻名遐迩。不过白鹿原上的风景与名胜我并没有去浏览过,只是去过一个叫杨疙瘩的地方,这应该属于白鹿原的边缘,因为军校有一个射击靶场在那里,要打靶就必须去那里。那地方离军校很有点距离,因而每次实弹射击我们都去得特别早。坐着大军卡,带上靶杆靶纸,大家一路上有说有笑,相比封闭的军校生活,外出心情总要放松许多。白鹿原附近的一些山我们也曾经去过,那是上军事地形学,但至于究竟走了哪些地方,在记忆中渺无踪影。
草堂寺是我们参观见学时去过的一个点,还有秦岭脚下的高冠瀑布,这是我们文学写作课去参观的点,回来后要求写作文,那次我的作文在两个队里拿了二等奖,一等奖是后勤队的一个四川小个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叫程建平。
西安女子监狱,渭南监狱,西安造币厂,陇海铁路渭河大桥,这些都是我们勤务教学参观过的点,具体细节已记不住了,不过在造币厂似乎并没有见到钞票。
当时学院规模并不大,不过五六个区队,二三百学员,后来一直扩招,从中专到大专,再到本科,学员数量也增加了许多。学院坐北朝南,中间是两栋主楼,里面既有教室也有宿舍,与主楼垂直的列于东侧的是食堂和礼堂于一体的综合楼,西侧是办公楼,学校大门口分别是教勤中队和卫生队,学院院子里面有一座带水池的假山,假山与食堂中间是器械训练场,从同学发的照片看,学院里面的格局这么多年并没有多少改变。学院门口有一片梧桐树林,树都非常粗大,枝繁叶茂,是我们夏季操课训练间隙休息的好地方,再往南面便是学院的训练场了,很大的一片场地,训练场的西侧是400障碍场,也是我很发怵的课目。
遥想当年,不知在那里洒下了多少汗水。
流汗最多的大抵是长跑了,而且这也是军校和部队生活的家常便饭,早上出操时一圈一圈的围着操场跑,高声喊着呼号,然而年轻无畏,又憧憬着不远的将来就是年轻的军官,所有的苦和累都化成了汗水。
400米障碍是极其耗费体能的,一趟下来浑身发软,因为自己弹跳力和耐力都不好,深坑,高墙和高板跳台都过得极其艰难,因此甚是羡慕那些体能好而且弹跳力好的同学,军事动作好在那时候绝对是可以骄傲的资本。
至于摔擒动作,也是极费体力的,而且容易受伤,那时候就是因为有一次摔擒动作而使本来就有腰伤的我再一次受到创伤,至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现在早已腰椎间盘膨出多年,站久坐久或者行久了都会疼痛不已——回忆里不仅有美好,也有伤痛。
单兵战术是个不仅费衣服也费人的科目,有不少同学的迷彩服都被磨烂了,而且身上经常有红肿瘀块,不过对于军人来说,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体验。
射击预习课累肘子,两个肘子顶在地上和大地作着抗衡,时间一长肘子会疼胳膊会累,还有一个令人难受而且有点难言之隐的是趴地上时间长了下身会非常不舒服,于是学员们就在自己预习的地方用枪刺掏出一个小窝窝,等大家站起来休息的时候,一排小窝窝便暴露了出来,尉为壮观,这种体验和经历只有当过兵的人才懂。
军体课相对轻松自由点,但是一个个动作反复的做,也会产生厌倦感。那时候自我感觉单双杠动作还不错,因而上器械课没有压力。
非杀伤性武器的使用,单兵通信,单兵及班排队列,教学法训练也都不是很累,因而印象倒不深刻,苦难造就深刻,这是真的。
相对军事课,坐在教室里上理论课,确实是件非常幸福的事。上课时照例在区队门口集合,然后集体带到教室。写作课教员叫曲惠成,是一个敦厚而博学的老教员,因我爱好写作而且偶尔得到他的表扬,因而印象比较深。勤务课大概是同学们喜欢的课程,因为可以时常组织到各个勤务点参观见学,这种生动活泼的教学谁不喜欢呢?还有音乐科,虽然课程不多,教员是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叫赵筱松,头发比较长,气质上跟那些军事教员有明显的差别。记得那时候大专队组建了军乐队,刚开始练习时那个声音叫一个难听,大号,小号,圆号各吹各的调,比之剐锅,驴叫有过之而不及,不过后来经过练习,吹得还象那么回事吧。至于马列课,就显得尤其枯燥乏味了,又没有什么实践活动,大家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大半人只怕要在课上打瞌睡了。电脑课那时候讲的还是dos系统,其中的内容也早已经还给了教员,只是印象特别深的是到电脑房上课还要穿鞋套,可见得那时候电脑多么金贵,当时电脑房里还有两台电脑安装的windows95系统,可以播放电影,让我们算是大开了眼界。
军体教员万厚军和刘定田都是杠上飞,那时候觉得能在单双杠上随意翻飞实在是很潇洒的事。当然不光是器械,木马,400米障碍这两教员也非常拿手,有一种飘的感觉。艾克海的腿名震江湖,他是我们的擒敌教员,身手十分敏捷,打拳潇洒自如,对抗也十分了得,一根警棍舞得虎虎生风。射击教员王智勇,在警界射击界也是赫赫有名,记得有次到白鹿原的杨疙瘩去打靶,走到半山腰看见草丛里有野鸡,王教员上膛瞄准击发一气呵成,野鸡应声而落,众人大声叫好。
学院里还有几个人物是不得不提起的。李保全,教务处处长,平时走路都是一丝不苟的齐步,讲话声如宏钟,对人不苟言笑,对学员甚至教员要求都十分严苛,形象威严,这样的领导在此后的工作并不多见。王莉,教务女参谋,四大名捕之首,人称冷血,其他三大高手已经记不清楚了,个子高挑,五官端正,是青春期学员们时常讨论的对象,但是这个参谋却极其严厉,但凡有学员举止不端,考试作弊,一律记下来向上汇报并通报,毫无情面可言。
学院里有这样几件事记忆是十分深刻的。刚入校的第一天便是拔草,学院办公楼的旁边有块空地,暑假期间长满了荒草,这便成了新学员入校后的第一堂课,刚到陌生环境的学员们不免有些怨气,怎么刚报到就安排做这活。
学院每年都承接了给地方高校军训的任务,这于青春期的青年准军官来说,自然是展示自己的机会,故事颇多。
我们队给西安石油学院,西安翻译学院,西安公路交大军训过,年轻的学员与在校大学女生擦出火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军训完毕后藕断丝连的亦不在少数,更有成就姻缘的。虽然这样于纪律是不允许的,但纪律又怎能挡住青春躁动的心。一律的是大学新生刚军训时新鲜感,随后又叫苦不迭,再后来又和教官们结成深厚的感情,离别的时候依依不舍,过程大致相似。
还有一个大型活动记忆犹新,那便是毕业前夕的拉练,印象最深的是一天晚上从延安黄陵县上畛子监狱徒步行军到红石岩监狱,大概50多公里,全副武装,路上教员还不停的出着各种战术情况,而我们学员队则要根据各种情况进行处置。那晚同学们情绪很高昂,走起路来也很快,直至到达目的地,才感觉又累又困又饿,在临时住所打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前一天在上畛子监狱的经历也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举行篝火晚会,一时半会柴火点不着,班长李国才接了半桶汽油往火上浇,真正造成了引火烧身,因为身上扎的弹袋,衣服一时半会难以脱下,好一会才把身上的火扑灭,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没有大面积烧伤,也算有惊无险。我记得那个时间应该是5月的下旬了,但是夜晚睡在帐篷里却出奇的冷,清楚的记得第二天早上看到草上的露珠已经结成了冰珠,始知山里的天气温差相当的大。
毕业前夕到机动五支队实习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机动部队训练量大,时间长,便是我们这些学员也吃不消。每天早上6点起床,早操时间一小时,经常是沿着支队门口的公路跑,战士手里面还要拿两块砖,那个训练真的辛苦。回营区后还要在操场上做各种体能训练,便是中队的干部也要全程参与训练,精兵就是这样练成的。
在实习期间还有幸参加了一次警卫勤务,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来西安,当时在南门组织了一个仿古入城仪式来欢迎他,五支队进行外围警戒,演员们穿着古代宽大的袍子恭行唐代的礼仪,小朋友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城墙上演奏着古铮,小兵一枚的我远远的瞥了一眼克林顿同志,也算是见识了大人物。
“忠于党和人民,造就现代警官”,这是学院的校训,几个大字树立在主楼的楼顶,十分醒目,而且学院的校歌歌词里也包含了这一句。多年来学院按照这个宗旨教书育人,为武警部队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指挥人才,不乏英模,特殊人才和高干。虽如我辈从学院出来后平平淡淡,但对学院的培养仍然心存感激。
军校同学群里的一个个名字依然那么熟悉,昔日的相处也仿佛就在昨天。贺军和崇军奇是队里的蓝球主力,每次上场都寄托了全队希望。蔺斌,孙学峰,叶胜春体能好跑得快,许谋是全能型,还有经常一起出去结伴跑步的熊证明,尚广友,曾虎容,虽然大多数同学多年未联系,但队里的每个同学只要看到他的名字,我就能在脑中清晰的呈现出他当初的模样,当然还有学员队里的肖队长,黄政委和区队长们。
转业后有几次做梦,都梦到了还在军校学习,不过梦的境象是自己很大年龄了依然毕不了业,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自己年龄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到军校学习呢?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表示她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这也应了一句话,虽不曾想起,但其实并未忘记。
对于学院的历史我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我在网上搜索武警西安指挥学院,但是得到的信息甚少,甚至具体是哪一年搬走跟乌鲁木齐指挥学院合并我也不太清楚,但事实是她确实已经不存在了。再过N年后,还能找到她信息吗?亦未可知。
同样不幸的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就读过的学校都不复存在了。小学是村里的小学,后来改了职高,职高停办后卖给了个人老板,具体做什么不得而知。就读的初中后来因为生源减少而改成了小学,再后来直接废弃了,多年前去过一次,杂草丛生,操场早已变成了菜园,已然完全找不到当初的记忆。至于高中,多年前由镇上迁到了县城,学校由普通高中改成了职业高中,名称也改了,而老校址也改成了小学,物非人非。
武警西安指挥学院,想当年,蓝天下一群年轻的小伙子在这里跑步,打拳,走队列……步法整齐,歌声嘹亮,充满了朝气,活力,而今人去楼空,只剩下荒芜与沉寂。看到这些照片的感觉就如你在时隔多年后突然看到了初恋女友现在的照片,关键是照片中现在的她并不丰润,面色也显得憔悴,你肯定会心痛,同时觉得她不应该是这个现状。相反,如果初恋现在过得很好,你肯定会释然。是的,如果学院依然存在,且人声鼎沸,倒是真没有如许多的感慨。
若不是同学的那些照片,我断不会突然想起来那么多关于军校的记忆,原来其实并不曾忘记,只是缺少一个勾起你回忆的引子。
我想只要是从那个学院毕业的学员,都一定会有非常多难忘的回忆,因为那里有属于我们的青春,梦想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