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宏村,徽州女人笔下的诗画乡村(散文)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里,有一位徽州女人,成了中国诗画乡村的总设计师,如今这座村落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胜地,而她的画像也被供奉于祠堂,与徽州先圣汪华共同被后人景仰,她的名字叫胡重。
一、历史的呼唤
在徽商盛世数百年商业帝国里,男人们一把雨伞,一个包袱,一根吊绳,出门闯天下。而女人们,则守望在一方天井内。这种无奈,缘于群山包裹、七山一水一分田立地条件,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窘境。男人客居他乡,女人仰奉双亲,哺育儿女。她们在岁月里磨练了坚韧、勤奋、隐忍与顽强。
家人的安危,火患盗贼的危险,一直牵挂着游子的心。而村庄的布局,房屋结构的防火防盗性能,往往败于徽州建筑的密集现实,频繁发生的火灾,火烧连营的惨烈,揪着人心,千百年来,是一代代人痛楚的记忆,也一直困绕着徽州大地的人。汪氏家族,祖居歙县唐模,居住地村落屡遭火灾,于是四处搬迁,来到黟县,南宋绍兴元年,在宏村建了十三间房,期盼在此长居久安,从此拉开了村庄的序幕。
我们无法还原历史场景,但可以想象,那久远的年代,无家可归的凄凉与迷茫。汪彦济率族人从奇墅村沿着溪流途径雷岗山,寻寻觅觅,漫无目的地游荡,劳顿中,身心俱疲的他,再也挪不动脚步,索性瘫在一地,仰天长叹。环顾四周,却柳暗花明,眼前的群山包裹的平地,被一脉水溪所吸引。
然,宏村在此后两百年间,族人命运一直多舛不济,洪涝、火灾毁坏房舍时有发生。明洪武二十八年,时任族长的汪辛陷入沉思,为家族延续繁荣殚精竭虑,苦寻出路。思路决定出路,而族人也在等待一个契机,只是等了太久,且最终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二、一个女人和一座村落
汪辛夫人,名胡重,一位林徽茵式的徽州才女,西递人士,出身名门,深谙地理风水,她创造了风水学的奇迹,改变了家族命运,也让这个村落在水利上规划成了一个丰碑。不仅设计了密织的水系网,溪水穿村至各家各户,还构建了诗画乡村的文化底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胜地。在男尊女卑的时代,汪氏家族宗祠里,唯一可以入祠的徽州女人,她的画像与徽州圣贤汪华在同一祠堂,供人们景仰,可见,功勋卓著,已然成了徽州女人的代表。
一双小脚的女人,却为子孙后代趟了千年的路。经勘测,胡重认为,宏村山势,形如“卧牛”,但此牛却无灵性,缺了消化系统,“牛”,有了灵魂,引水入村才能“活”起来。
于是,西溪河上砌坝,抬高水位,可以蓄洪,形成落差,可引水入村。水系贯穿全村街巷的水圳称“牛肠”,穿门前、过庭院,“门外溪水欢,院内鱼儿游,管家门前肥水流”的特殊景观。水汇入村中一方半月池塘,称“月沼”。意象中的“牛胃”,入村似画,成了景观里唯美的诗意,妙曼无比,从风水角度,四水归堂,宏村人财富如水池蓄满水,遇火患,取水之宝地。
永乐年至万历年间,人丁兴旺,楼宇紧密,挤挤挨挨,月沼蓄水不济所用,公元1607年,16族人共同出资,遂购置村南良田百亩,开凿一万八千平方米的大湖,湖深数丈,四壁砌石,仿西湖平湖秋月式样,建大弓形湖。此后两百年间,徽商迎来鼎盛的发展时期,族人中商业骄子,办学堂,建祠堂,造宅院。一个巨大牛型村落完整呈现,牛头为山,牛角为树,九曲十八湾水为牛肠,月沼为胃,南湖为牛肚,屋为牛身,桥为脚。真可谓巧夺天工,浑然天成。而南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注入了人文思想,文化的润泽,一直是徽商不断发展壮大动力,徽商数百年雄居商界,徽州朱程理学影响东亚五百年,一直被反复佐证。
村庄设计,如此绝妙构思,如此精巧的水系,如此浪漫的色彩,独具匠心。在水利工程上堪称一绝。既蓄洪、泄洪,又兼具防火抗旱。更重要的是,居民用水、农田灌溉,两不误。与大自然,浑然天成,也形成了如今诗画里的乡村。
族长汪辛,任山西运粟主簿,皇恩浩荡,别离家乡。夫人胡重接过此任,毅然组织实施。胡时年25岁,却能凝心聚力,让宗族前辈群策群力,更显独特的人格魅力,如此蕙心兰质的女人,放在当今女权解放的时代,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柔肠似水的女人,“巾帼丈夫”匾额,高悬于祠堂之上,是徽州女人的至高荣耀,光泽子孙。
三、一方池塘寄乡愁
我们在游玩宏村时,注意到一个特别的设计。在建“月沼”时,族人极力推祟方圆池塘。而胡重力排众议,坚持设计成半月湖。“半月思满,月盈即亏”。如此其用意,可谓独具慧心深谋远虑。
一方池塘的教化功能,早已铭刻世代宏村人的人生,它时刻提醒,在外为官或经商男人,不要“出了徽州府,忘记家里苦”。有着双亲、妻儿绵绵情意,无尽相思;始终牢记老家还有一方残缺的池塘。远方游子啊,那轮明亮残月孤悬,故乡亲人在等待。等待月圆人团圆的那一刻。胡重,一个刚果的女人,却温婉如玉。自从丈夫去山西,回家的等待,团圆的期盼,就成了遥远的梦,回故乡时,已二十余年。无数个夜晚,一盏孤灯下,会独上西楼吗?我想,定会吟下如此诗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徽州女人的思念,如同一弯残缺的月,更似一首刻在柳叶上的诗:“扬柳叶青青,上有相思纹……一朝风露寒,弃捐安可测”。程璋,徽州古城人,嫁同城方元伯。夫君长年客居广陵,以柳叶寄飞雁。二十一岁。如此婉约的女人逝去了,她的故事,凄惋了漫漫岁月。
那些守名节而耗尽一生光阴的女人,活成了冰冷牌坊。烟雨朦胧雨天里,天井里的雨布,是女人淌出相思泪。而我,更多时候,去渔梁码头,遥想当年无数徽州女人,送夫君依依不舍,一唱三叹,吟着《十送郎》的场景。渡口上,遥望夫君归帆的目光,淹没于浩渺烟波里,徽州女人在此站成了雕塑,落满岁月的尘埃。
一个村落,一段历史,被宏村的“月沼”所承载着。当我们回望富可敌国的徽商,留下那些博大精深徽文化和灿烂艺术建筑群时,我们铭记下无数徽州女人,她们勤勉,任劳任怨,守望家园的一生。
四、诗画里的乡村
世界文化遗产胜地,一位林徽茵式才学的徽州女人,创造千百年风水学的神话。
走进宏村,无数人向往的梦里乡村。眼前,群山巍峨中,如同时光闪了一道门,迈进了月光宝盒。北边远山如黛,南垂河流清溪,绵延飘逸,佛如江南水乡,沉浸于一幅浓香水墨泅开的丹青画卷里。山水间相映,白墙黛瓦的素颜淡雅,马头墙鳞次栉比,立体的图腾、深深的庭院,幽长的古巷、逼仄的石板路,沧桑而静谧,如同走进了时光邃道,穿越远古的时空。
村落镶嵌在山峦起伏葱翠里,藏纳于群山褶皱间,曲经通幽,一幅世外桃源长卷,豁然开朗,进入了远古梦里徽州。诗画的原野,山水的氤氲,云和雾的飘缈,有着浑然天成之神韵。画桥下的南湖,履上层飘忽的纱衣,忽隐忽现,宁静、古朴端庄。而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淋漓尽致地温婉了景致。
我,选择了一个明媚之秋,一洗碧蓝的天下,村落显得空灵而通透,水天一色,蓝宝石般的唯美,一袭白云飘忽,缱绻着徽州的山水,此时的宏村,湖水如镜,碧波潋滟着如黛远山,蔚蓝掩映着白墙黑瓦。通向村庄的石板画桥如一首诗,“无边细雨湿春泥,隔雾时闻水鸟啼。杨柳含颦桃带笑,一鞭吟过画桥西”。
羽衣翩跹的徽州女人,立于桥上,和着细风,水影潋滟,风姿绰约,摇曳着半湖莲荷,垂柳细杨的腰,轻盈枭娜的身姿,剔透晶莹,如玛瑙与珍珠,温婉圆润,岸边古建沧桑古朴,这,一面湖水,一路一桥,半湖荷叶,仿佛鸟渡屏风,人行明镜,穿越了历史,妖娆如画的缤纷。
走出村庄,我再次回眸凝望,那些宅院马头墙,收纳于一湖,在水里拉长了水影,一漾一漾。胡重,这温婉的徽州女人,早已化作了一湖水,千百年来庇佑村庄,润泽了每一个族人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