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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齐鲁】皮衣(情感小说)


作者:雪颖 白丁,25.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44发表时间:2022-12-21 12:04:09

他一路小跑着,沿农贸市场向服装商厦奔去,这条熟悉的道路已经走了不知多少回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急促过,这种急促从外表看充分的反映在他的步伐上,踉踉跄跄得像个喝醉了酒的民工,人流熙攘的农贸市场上他这个一米六零的小个头却是格外的扎眼,不是错身时撞了这个人的肩膀,就是抢路时推了那个人的背。
   被撞的女人歪过头去看着他直翻白眼,低下头后嘴巴一瘪,几个脏字从喉咙里轻飘飘地飞了出来;被生硬的推了一把的男人不顾场合的冲着他的背影骂上一句:“娘了个巴子,抢什么抢,抢着去死啊!”
   于是,逛街的人和各个摊位的小业主顺着粗暴的骂声去寻找那个一路像疯牛一样赶路的小个儿男人,看到他一身灰布土脸的工作服,大都不屑的摇摇头,像是在为被撞到的人鸣不平。
   前面的行人听到骂街声,回头看到了莽撞的他,主动的向左右一闪身,一条专门为他赶路的通道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他的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向前飕飕的迈着大步,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注意不到,只是为了一个念头向前狂奔。
   他的耳朵在这时似乎也已经生上了厚厚的老茧,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顾不得听,只有妻子的话在耳边循环播放:“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皮衣买回来!”
   他的眼睛更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沙雾,只有那件皮衣在油亮油亮的向他招手,他的口袋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只手正从他的皮夹子里一张一张的向外抽钞票,他的身体更像是被输入了某种程序,程序的最终目的地就是服装商厦。
   他的脑弦绷得紧紧的,像一个受命于危难时刻的战士,任务一定要圆满完成,如若不然,不然的话……他几乎不愿,也不敢再向下想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妻子把脸拉长得像竖琴,又冷又板的告诉他:“那件皮衣剩下的越来越少了!”起先他有些不相信,以为妻子在唬他,想激将他快些去买,可是当他伸手去妻子旁边的蒲箩里拿馒头时,正好遇上了妻子埋怨加委屈的目光。
   他看着妻子愣了一片刻,这种情形从妻子嫁给他以后经常出现,每当这时他总是感到不安,甚至明显的感觉出自己的无能。他拿着馒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下头辩解说:“不会卖得那么快的,别担心,我前天去看还有好几件呢。”
   妻子没有做声,他咽了口馒头接着说:“你放心,今天下午我一定把衣服给你拿回来,成不?”妻子依然没有应声,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他大口嚼着馒头,喀哧喀哧咬着大葱的单调声音。
   过了良久,还是听不到妻子动筷子的声响,他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妻子面前的馒头和搭在馒头旁边的两只粗糙的手,两只手正紧紧的攥在一起互相捏来挤去,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
   他像进了站的火车那样逐渐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直到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终于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妻子,只见她低着头,眼圈有些微红,显然还在极力的拧着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但一行泪水已经顺着鼻翼两侧滚落下来了,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把手放在妻子的手上用力挤压了一下,妻子头没有抬的说:“葱太呛眼了。”
   如果妻子在这时还是一言不发,兴许他的心里不会觉得如此内疚,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实在坐不住了,他缓慢的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迅速起身,转身快步冲出门去。
   铁门哐当一声弹回了门牙子里,刚下了两步台阶,他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了拿一样东西,又大步迈回台阶,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刚要旋转,又犹豫的停了下来,他将钥匙抽出,绕过围墙来到了后院,打开铁门的锁,顺着一条他自己设计的蛇形小道蜿蜒进了阳台。
   从高处望下来,楼下三家的小院子各有特色。
   最头上的小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拉着许多麻绳,像小时候玩翻线绳时搅成的花,每天这些绳子上都会挂满红色的长长的条幅,或者蓝青色的工作服,或者白色的厨师专用服装,再或者是某个学校的集体校服,这家的女主人常年蹬缝纫机的响声总是在深夜影响邻居们的正常休息,其他楼座的某一个邻居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到他们楼道里以示抗议:你早也蹬,晚也跺,节假休息不放过,请你疼惜自己的脚,就像爱护我的耳朵!
   与万国旗紧挨着的小院子用黄土把临时房一直砌到阳台跟前,从楼上你看不到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单从声音你又辨别不出究竟是哪个地方的人,今天听到的是浑厚浓重的男人在低吼:“你干哈呀,真他妈的贼啦缺德。”明天又有尖细的女声絮叨:“水太乐(热)了,漏(肉)太少了,你这个龟儿晓不晓得怎么做饭?”再过几个星期,又有了新的声音:“俺是他亲亲(戚),帮他照望房子,不是赁的,不管咋说横竖俺是不能拿这个钱底(的),你找他本银(人)七(去)吧!”看似不起眼的小黄土屋里像是经常在上演地方戏,天南海北的人带来的南腔北调让杂乱不堪的院子更加嘈杂了。
   这两家是平日里最让他鄙夷瞧不起的,这份鄙视里明显的带着更多的嫉妒成分,要不是头上那家的寡妇后来也下了岗,说不定那些万国旗加工活还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晾着呢,谁让自己的老婆缝纫机活没有她麻利呢,到手的生意都让她给抢走了。
   黄土房的邻居更加让他讨厌,出租公房赚钱,那不是在挖公家的墙角,扰乱整个居民区的治安吗?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把小院子利用得最好的一家,但是他总是搞不明白,为什么精神文明的流动红旗总也流动不到他家。
   瞧瞧他家的小院吧,面积不大的院子里养了五六只鸡,时常是母鸡咯咯嗒的下蛋声和公鸡喔喔喔的啼叫声在清晨混合交错。南墙边搭了一个兔舍,几只兔子整天不紧不慢无声无息的嚼晒干了的青草。北边墙根有一个用大筐子做成的猫窝,一只母猫此时正蜷着身子在午睡呢。
   其他剩余的地方,除了他设计的蜿蜒小道之外,全部种上了时令小菜,就连围墙上一砖宽的地方也被他恰到好处的摆满了花盆,他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替周围的邻居美化了环境,净化了他们的视野。
   但是,浇菜的肥料和动物粪便发出的气味,让有的邻居夏天都不敢开窗,人们表面都是嘻嘻哈哈的和他打招呼,背地里都讨厌他到了极点,人们宁愿去听缝纫机有节奏的踏板声,宁可去接受那些声音各色的租房人,也不愿意闻这种腥臊滥臭的浑浊空气。
  
   他站在阳台上,把窗帘拉上了,阴暗中他把手伸进阳台墙角的米缸里,掏来摸去,终于找到了一把亮铜色的小钥匙,他回到卧室,来到儿子的单人床下,拿着手电筒趴在地上,把身体探进床底下,先拉出一个陶瓷坛子来,搁到一边,又拽出一个破旧的大纸盒子,紧接着是几双带着汗臭味的破球鞋,腾出了一些空间后,他又向里挪了挪身子,终于在最靠近墙角的地方摸到了一块木板,拿开后,一个砖头大的小洞出现了,他从里面拖出一个酱紫色的小木盒,用刚才找的钥匙打开,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取出了存折,他又按照原样把所有的东西挪进去,拉开窗帘,走出了院子。
   出门后五十多米的地方是中国银行在此地的分理处,此时正是午饭的时间,小银行里一个储户也没有,两个职员正在端着饭盒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面对着走过来的他视而不见。
   他随手从台子上拿了一张提款单,熟练的填好内容后,将存折和单据一并递了进去,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职员仍然沉浸在谈话中,对面的女职员向他弩了弩嘴,他才停下来漫不经心的看了看他,接过存折和提款单,看也没有看上一眼,就手脚麻利的给他办完了手续。
   钱一拿到手,他立刻走到靠近门边的桌子旁边,背对着两个职员开始沾着唾沫点票子,正过来数了一遍,倒过来又撵着点了一遍,虽然只是一叠不起眼的百元大票,他还是借着落地玻璃透过来的阳光,反复的照着找那条辨别真伪的金线,闭上眼睛用手来回摸纸的厚度。
   在这方面他是颇有耐心的,他信不过银行,每次都要把钱点清楚看明白了再离开,他知道等一旦走出这扇门再发现少给了钱,或者是给了假钱,他就是有口也辩不清楚了。
   对于他的这一举动,儿子经常开玩笑说:“爸,你这办法对付几张票子还起作用,要是来个百万千万的,你还真打算在银行里住着点上一个星期啊?”每当这时,他冲儿子笑笑就不做声了,他心里在想:还百万千万,要是银行里能有个十万块钱的存款,我也就知足了。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点过那么多钱,要是知道那么多钱都是属于自己的,那点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呀,想到这里他美美的笑了起来。“你过来一下。”戴眼镜的男职员正在喊他,他把钱匆忙塞进口袋里,转过身呆站在原地没有动,满脸堆笑的看着工作人员。“今天是周末,你要是存钱就早点过来,三点以后我们就关门了。”他手插进口袋里紧紧的攥着钱摇摇头说:“这次不会存了。”看到男职员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他又憨厚的笑着重复了一遍:“真的不存了。”“但愿如此。”他在推门离开的时候听到男职员在嗓子眼里嘀咕了这么一句牢骚话。
   走出门,他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胸口越发觉得堵得厉害,但是想想也是啊,这一万块钱被自己存来取去的不知多少遍了,负责取款的戴眼镜男职员都要认识自己了,每次接过他的提款单和存款单,连看都不用看上一眼就知道钱的数目,恐怕在他的工作中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这种人——近几个月来他经常这样先是来取一万元钱,不到一晌午的工夫又回来存同样数目的钱,不要说工作人员,有时连他自己也觉得烦透了。谁让这就是生活呢?生活不就是被烦恼和时刻的精打细算包围着的?你还能因为这一点就不过日子了吗?
   “哎,他还是太年轻了。”他不免在心里为银行的男职员感到遗憾,他觉得年轻的小眼镜还不懂得生活的实质,在他自己的眼里,生活就是一家人勒紧了腰带拼命的让存折上的数字码增加。
   按说一万元钱的数目平时放在家里备用也是应该的,可是他就是心疼那点利息,不要说一万,就是千儿八百的闲钱,他也会赶紧存到银行去,好像随时会有歹徒来打劫。
   儿子曾经多次建议他把存折改成银行卡,可他就是觉得不放心,只有随时随地看到存折上打印的数字码,他才能感觉到这钱还是自己的,谁也抢不去,钱对于他来说不光是个数字,也是他的命。
   每个月邻居来收他家的水电费都是极费事的,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人家说:“等过几天我给你送过去吧。”一直拖到几天后人家就要去缴费了,他才磨磨蹭蹭的到银行里现提那百八十的,再给邻人送去,说白了,他觉得早交上,那利息就白费了。
   有时妻子嫌他太抠门儿,脸都让他丢尽了,他倒觉得银行不就是方便老百姓存钱取款的嘛,用不着写申请打报告,只要填个单子就可以了,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银行就像是专门为他开的,他对银行的利用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总而言之,银行的服务是令他满意的,要是银行再能够改成每次储户想取多少就取多少,取五元,决不给十元,取四元六角,决不给五元,假如真能照他想的去做,那银行在他眼里就真没有什么缺点了,他讨厌银行给他的大票子,钱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破开,还没等看到买什么就全部都花光了,让人心疼。
   “银行,银行,不就是零存整取嘛,还没听说过整存零取的呢。”当他在心里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安慰之后,就不会再为多花出去的那几十块钱心疼了。
   但是有时银行也太不仗仪了,他咬牙切齿的想起上次自己买东西找零时发现了一张假币,来到银行竟然给盖章没收了,害他白白损失了五十块钱,心疼得他一个月没有精神,从那以后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假币的流通视而不见了。
  
   他就这样在自己的意识中向服装商厦“进军”着,身后紧跟着的是一串串的骂声。
   “李彬,李彬。”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像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先愣了一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拉住来人的手,叫道:“明江,你怎么在这儿。”
   明江没有回答,径直把他拉到街边的一个批发部,进门后招呼他坐下,取出一瓶矿泉水塞给他,自己挪了张椅子坐到对面说:“前几天就看着像你,当时店里忙,也顾不上叫住你。”
   “你怎么跑到这边开起店来了?”他迫切的想知道这个曾经在他们单位拿着最高工资的技术能手怎么也单干了起来,连一句多余的寒暄话都没有说,就直奔主题了。
   “嗨!”明江苦笑着摇摇头说:“儿子要结婚,没过门的媳妇不愿意住老平房,我就把我在市里的那个小房卖掉折了些钱,儿子又贷了点儿款,再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在新市区买了套四室一厅的大平层。”明江说完有些惆怅的点起一根烟卷。
   “好啊,结了婚就完成了一桩心事,嫂子过世的早,你也该和他们在一起住着享清福了。”说完他拧开矿泉水盖,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确实刚才的一路奔跑也真是让他感到口渴了。
   “我倒是想,哼!”明江等他喝完水,把目光重新落到自己身上时接着说:“贷出款来了,还钱又没有了着落,指望他们自己和我的退休金,连饭都没得吃了。我寻思着开个小店吧,每个月还能多收入些,可是市里的地价、房价忒高了,你就是白忙活,说不定还要往里搭钱。别小看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还正好适合嘞。”明江说完嘴角微微的像上翘着,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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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我一口气读完作者雪颖这篇《皮衣》的小说,无论我怎样安抚自己的情绪,小说的主人公李彬,为了给儿子买一件价值9888元的皮衣,在妻子的最后通牒下,拼命向商场奔跑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按现在的生活水准,9888元的皮衣真不是个天文数字,也许就是富豪的一顿饭,也许就是“小三”的一个包,也许就是大款们一天的零花钱而已。在李彬的心里,这件皮衣的价位比天都大。我们看到,李彬为了生活,准确来讲是为了生存,李彬几乎杜绝了生活中的一切应酬,杜绝了与亲朋好友的一切往来,就连每月必交的水、电费都要尽量拖拉几天,就是为了能多赚到银行的几天利息,甚至将居住的空间也利用到了极致。也许是作者过度的夸张了,但这种夸张真实可信,并没有超越我们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小编作为蝼蚁般的底层百姓,对李彬为了给儿子买这件皮衣,其中的纠结、矛盾、徘徊、挣扎、窃喜等一些列的心路历程,绝对是感同身受。“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是对底层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小编生死不怕,就是胆小,从来不敢针砭时弊,困惑时看看《新闻联播》沮丧时也会向李彬一样狠狠心拿出二元钱为自己买个明天的希望。但我们一定要坚信,只要不躺平,面包一定会有的!感谢作者又给我们奉献了一部精彩的小说,推荐阅读。感谢赐稿,【编辑:含笑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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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含笑花        2022-12-21 12:06:08
  只为苍生说人话,不为君王唱赞歌。向作者致敬!
位卑言轻布衣身,我以我笔写我心。
2 楼        文友:成敏        2022-12-21 15:49:40
  我读老师的文章,总会被故事情节吸引,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老师的文章非常具有深度,意境深远,可以看出老师的文笔高深,语言能力无比的精炼!为老师点赞,推荐大家阅读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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