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人生有好风景(散文)
人生里有好风景。带着自己的喜欢,带着自己的心事,带着收获的心,都可以,出去走走吧。
我常常提醒自己,记住凡尘的好,欣赏风尘里长出的风景,不能错过风景温暖自己的每一个时刻。
湖里有风景,就去湖畔漫步。睁大自己的眼睛,去捕捉风景吧。我常常这样告诉自己的脚步。我也时常提醒自己,去回忆那些风景背后的故事,构筑自己的风景人生。
一
立在湖边的几棵玉兰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残留着几片枯叶,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无不给人破败之相。我靠近端详,为此震憾。别看枝桠黯淡陈旧,它不是垂下来的,而是凌厉空中,显示着苍劲拙朴的气势。不知何时,它借着秋霜的手,以曲折刚健之势托举着无数的小花苞。小花苞虽小,如虫卵,似豆粒,但它那褐色的花萼如母亲的手紧紧拥抱着蓬勃的生机,于苍茫中呈现着端庄、宁静;不,应是扩张、野性的美!我站在树下,生出一番美好的联想。有朝一日,当春风吹响第一声号角,她将以最大的热情,撑开毛状的萼片,铺展如翼翮的花瓣,云过吐不尽向往,风来凌空而起舞。不知是秋霜滋育了她的野性,还是她的野性诱发了秋霜的浓郁。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尤其是在风霜里还继续孕育自己的春天,它已经不是一株简单的玉兰树了。我也想到了我那正在读大学的两个女儿,因疫情封控在校的寝室里上网课,我希望她们不要“躺平”,如这玉兰,以一冬的沉淀,冷静地酝酿谋划,将“上下求索”的浩歌冻结在心,待时以蹿发,将所有岁月开成花。
前几日,大女儿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高中教师资格证已到手,有一所学校发来聘请函,要她到校做助教。听完女儿的电话,我很是高兴,因为这已经给她大学毕业后当上正式老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母亲,除了觉得幸福,说不出别的。我突然把女儿和风中抱着花骨的样子联系起来了,她不曾哀嚎可怜,抖落秋霜迎接春。我没有教她这样,人和树,应该都有一种秉性吧。
女儿宛若那株玉兰,可能只是一个母亲的偏执比喻,但女儿此时在我心中也成了风景,凌寒而不萎靡,遇冷而不萧条。
我掏出手机,“啪啪”按下拍照按扭,为玉兰树拍下靓影,发到朋友圈,写下:“西风里,严霜下,万花纷谢,有玉兰构思来年,虽枝干瘦硬,却有肆意之美,心藏绽放之志。”
我的诗意一直被憋屈着,一旦迸发,我都觉得自己胜过所有的诗人了。没有作诗吟词的天赋,我居然可以写出铿锵的句子,风景给了我灵感,给了我丰盈的意蕴。风景与人生,有着多么相像的样子,收获了美景,也收获了欢喜的人生。
二
离玉兰树不远有一棵石榴树,依水照影。今年这座小城遭遇特大干旱,好多树木少有生机。而这棵石榴树,并不因此受挫,现已晚秋时节,枝头上依然团团附着许多绿叶。更令人开怀的是还悬挂着数枚果实,有含青待熟的,有已熟待摘的,它们活活泼泼压弯着枝头,风来添意态,日出助晶光,写尽了秋实、秋意、秋韵。它们的画面是经得起品味的。我点头赞美着。其实,早有诗曰“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古人已穷尽词句赞美,我无须苦心赘言。在我陶醉之际,有几只蝴蝶披着鲜艳的外衣翩翩飞来,绕着枝条脉脉含情地上下起舞,给整个画面又平添了一番情味,也把我带到了二十年前的故事里。
那时我的舅爷爷介绍我在北京一家单位做临时工。同单位的冯卫姐比我大五岁,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鹅蛋脸,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一笑起来嘴边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活脱脱像开在阳光下奶白的茉莉花。这么高大上的女子,看得起我这个丑小鸭?
冯卫姐是平易近人的。她家就住在离单位不远,每逢周未,她便邀请我去她家玩。她家院子靠墙处植有一株两米多高的石榴树,也许是近年栽的,只挂了三五枚石榴在风中荡着秋千。别看只有几枚,那果实恰似醉酒贵妃娇艳的脸庞,甚是夺人眼目。那时的我,虽读过郭沫若的《石榴》,可对石榴的认识只停留在书本上,还不曾真正认识石榴树。我指着树好奇地问冯卫姐。冯卫姐告诉我是石榴树。说话间她便抬手摘下一枚。我连忙制止。冯卫姐说,没事,都已经成熟了,摘下来给你尝尝鲜。冯卫姐把那枚果子用手分成两半。石榴露出晶莹丰腴的颗粒,似玛瑙,如皓齿,令人看了口舌生津。冯卫姐把石榴递给我,叫我全吃了。我表示不同意,推回去。冯卫姐故作生气的样子说,吃嘛,我以前吃过,很好吃的。在我回单位时,冯卫姐把剩下的那几枚全摘了,装进塑料袋要我带回单位与伙伴们分享。
在北京打工的日子是苦闷的,但有冯卫姐在身边,我从不感觉孤独,时不时有暖意在心头荡漾。
离开北京,离开冯卫姐很多年了,这些年,我想起冯卫姐,心里便会感动。对岁月,我充满感恩。想起冯卫姐,我便会去超市里买上几枚石榴果,果皮虽同样红艳艳,颗粒同样似玛瑙,如皓齿,但怎么吃也吃不出冯卫姐给我的那几枚香甜。
我伸出手刚想摘下一枚,但我犹豫了,毕竟是公共产物,还是拍照与朋友分享吧。我把图片发到文友群,顺口问一句摘不摘?琳达如菊老师说,先别摘,过几天全熟透了会更香甜。怀才抱器老师说,摘,为啥不摘?摘,是秋天的主题。我知道,摘与不摘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亲爱的朋友给了我情绪上最热情的关照。此时,像有温暖的春风拂过我的心田。
太多关于冯卫姐和我一些小事都想不起了,可每当看到石榴树,眼前就有冯卫姐的影子。
一棵树,让我总是想起一个人,没有多少故事,只有那些平平常常的往来。尘世的温暖与亲近,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但却在人生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我欠下的。我欠下冯卫姐的,我不知怎么还,也许,尘世的东西本来就说不清,更谈不上去还什么。也许,每到秋天,或者在市场在超市,看到石榴,我多看几眼,联想到冯卫姐,就是报答。也许,我的心变得更柔软,关爱着身边需要关爱的人,制造出人生的好风景,给人留下温存的记忆,就是报答。
三
内湖深处。这里有一块滩涂,滩涂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植,不知是不是有湖水的滋养,虽时令已过,依然葱茏。黎子竹茎挺叶茂,像抺了一层亮油,亮眼一丛丛。水莲蕉抽出高高的杆子,举着紫白相间的花穗,看上去飘逸可人。辣蓼虽矮小,但她亳不示弱,把星散的,汇集;把成簇的连片,噼里啪啦把米粒般的花开满穗子,透着光亮,齐齐冲着我笑,笑得那么开怀,那么热烈。我脱口而出一句话:给梦想一次开花的机会。芦苇顶着一头雪片似的芦花,时不时自岸边飘忽着。芦苇,自古以来就是有性情的,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缠绵于“芦苇诗、芦苇画”,将她当作感情的化身。
说到芦苇,我就想到家里那两把芦苇笤帚。那年,我在市里买了新房,装修好了。某次,我回了趟娘家,看见柴房条案上放了好几把芦苇笤帚,便随便问一嘴,家里咋编这么多芦苇笤帚。爸爸抬头望一眼答:“你妈妈编的,她说你住城里了,城里的房子干净,搞卫生用轻便的笤帚就可。”我对爸爸的话并没有太在意,确切地说是对这些笤帚并没有放在心上。爸爸接着说:“这个老婆子,没事做,我说了要她不要编,城里什么轻便好看的笤帚没有,哪需这土家伙……”爸爸的语气有埋怨,不,应是对我在城里有房流露出的骄傲。我突然对这几把笤帚有了兴致。有些东西,只需你用心看一眼,只需一眼,它便会触动你的心弦。别看这几把小小笤帚,每一根芦苇穗子老嫩粗细相当,看得出每一根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编织上更是没得说。扫把上缠的芦苇梗根根光滑平整,显然每一处都用手仔细按压过。当我把笤帚握在手上时,我才知道,手把的大小完全是按我的手掌大小定制的。这样抓握起来手是不容易累的。我不禁感慨,妈妈太有心了。爸爸还告诉我,妈妈在准备那些东西时,高兴得不得了,嘴里一直哼着歌,特意跑到瀑花龙山上去,说那山上芦苇穗子大,更有韧性。我能想像得出那样的情景:山坡上,妈妈或直背或弯腰,在芦苇丛中挑选出大小合适的芦苇穗子割下,捆成捆,背回家,放在太阳底下翻晒几个日头。屋檐下,妈妈半蹲着,用手一一认真梳理着每一根芦苇穗子,穗子偶尔划伤了妈妈的手,可妈妈的脸上始终挂着芦花般的微笑。那会儿不管有没有太阳,但妈妈的心里,一定住着一轮温暖的太阳。她快乐地想,我女儿终于城里有房了,那里有宽宽的马路,好看的公园,拧开龙头就出来水,左边出凉水,右边出热水,冬天洗菜不冷手呢……妈妈因此而幸福。
滩涂上,鸟也多。喜鹊、白头翁、画眉、小麻雀……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它们亲亲热热地叽叽,啁啁,把一方空气搅动得生机快活。
跟在我身后的小女儿再也不淡定了,她撸起衣袖就要下到滩涂里玩耍。我本不同意,可她一溜烟已跑进了芦苇荡,稀泥覆满了她的鞋面,弄脏了她的衣服和脸,活脱脱像只大花猴。女儿可管不了那么多,上蹿下跳,一下弯腰捡田螺,一下扒开草丛寻鸟蛋,一下采来芦苇穗子,吹得芦花漫天飞舞。女儿吹着吹着,突然停了下来,神情“凝重”地问我:“妈妈,芦苇花晃晃悠悠地,那一张张小伞到底到要停留在哪里?”女儿出其不意的问话,让我张目结舌。是呀,那些小小的,洁白的翎羽到底在哪里安家?我沉思片刻,笑答:“一朵朵小小的降落伞就是一个种子,不管它落在哪里,它都可以生根、发芽、抽穗、开花。”“妈妈,我们人是不是也是种子,将来也要飞?如果有一天我飞了你怎么办?”女儿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我,渴求着我答话。女儿的问话看似天真,却是灵魂发问啊!好比“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沉思良久说:“宝贝,你长大了,独立自主是生命的必然。作为母亲生下你,守护你,欣赏你一天一天长大就知足了。”女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吹起了芦苇花。我也忍不住,也跟着钻进了芦苇荡,和孩子一起在意一只甲虫的去向,一起吹起漫天飞舞的芦花。
我再望向这片芦苇荡,我仿佛也看见了家乡瀑花龙那漫山遍野的芦花,看见妈妈割穗子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明丽和温暖起来。
我所提及的那些树,那些花,那些人和事,那些场景和画面,也许没有什么奇特的,处处都有,哪里都会发生。但我突然觉得,在我的眼里,没有平常,都是隆重的,这点点滴滴都是最美的人生风景和凡尘的欢喜。
风景,单纯地观赏,只能悦目罢了,一旦有了故事,风景就和人生联系在一起了。因景生意,因景生情,故事也走进了风景。风景,让我们动情,让我们有所感悟,让我们勾起最美的怀念。人生啊,就是这么美妙,只是我们常常错过了很多人生的好风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