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瀚】忆起儿时的爆米花(散文)
一
整日忙于工作,奔波生活,似乎渐渐地对时间不太敏感了,如果有人突然问我当天是什么日子,我会下意识地察看手机日历。而让我意识到这一年即将结束的,却不是日历,而是街头路边小贩三轮车上的爆米花。
多年以前,乍到这个城市之时,对当地许多文俗传统不是很解,其中有一条就是元旦前后家家都会吃爆米花。
每年这个时候,街头路边就会陆续冒出骑着三轮卖爆米花的小商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爆米花就是那种用玉米粉加工成拇指粗细,直曲不一的普通爆米花,装在薄薄的塑料袋里,透着诱人味蕾的米黄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它那酥甜可口的味道。
每年这个时候,土著居民家家都会买上一些爆米花,无论男女老少都吃得津津有味。入乡随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风俗习惯,但见家家都买,我也会随大流买上一袋应应景。当时我记得一袋是3元,后来涨到4元,直到现在的5元,十年时间价格翻了近一倍。而我随着别人吃了十年的爆米花后,才刚刚了解到当地人在这个时候吃爆米花的真正原因。
楼上住着和我们年龄相仿的一对夫妻,也是外地人,比我们搬来早上一年。他家也有一个女孩,和我女儿同岁,因为孩子时常在一起玩耍,我们两家人也就慢慢熟络起来。上周五下班,我拎着从街边买来的两袋爆米花回家,到楼下时恰巧楼上邻居正出单元门。
“您这是要出去啊?”我和往常一样打着招呼。
“是啊,大哥,您这是刚回来?今儿这天儿可够冷。”他也热情地寒暄。
“嗯嗯,也到冷的时候了,马上一年又过去了?我看路边已经有好多卖爆米花的了。”说着,我举了举手中的爆米花。
“您这一提我才想起来,等下我也带袋回来。”
“你别买了,我买了两袋,你拿一袋去吃吧。”
“谢谢,不用了,反正我也要出去,顺路的事儿。这爆米花是年年吃,却不知道为了啥?”
“怎么?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吃爆米花啊?”我惊诧于遇到和我一样的“糊涂人”。
“嗯,我们刚来之里时,看到别人买,也就跟着凑热闹了。要说有啥讲究,我好多同事也说不准,有的说是冬天吃苞米花跟过春节吃饺子一个理儿,有的说吃了明年日子会甜甜蜜蜜,更夸张的竟然有人说吃了不冻手指。呵呵,搞得咱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了。大家吃,咱就跟着应个景儿,乐呵乐呵得了,具体为啥吃就不追究了。”
“呵呵,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为啥吃。”
今天的简短对话,把我沉在心底许久的好奇心勾了起来:“这回我一定要搞清楚吃爆米花的原因。”
回家后我立刻上网百度,输入“廊坊人冬天为什么吃爆米花”。强大的搜索功能,给出了好多答案,其中第一条出自河北新闻网,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腊月初一,‘蹦一蹦’——廊坊市民争相购买爆米花”。打开内容一看才恍然大悟,廊坊街里坊间自古流传着一句话“腊月初一蹦一蹦,大人小孩都没病”。按照这个习俗,家家户户都会在腊月初一这天买爆米花,祈求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后来慢慢演变成腊月初一前后一周时间里,大家都乐于买爆米花吃,路边也便出现了很多发现商机的小商贩。
原来是我理解错了,一直以为吃爆米花跟元旦有关,因为每年都是元旦前后才有这么多卖爆米花的商贩冒出来。学习了新知识才清楚,人家是农历腊月初一才吃爆米花,只不过是腊月初一经常出现在元旦前后给我造成了误解。
二
我想,祖辈们留下腊月初一吃爆米花的说法很有缘由的,因为以前的老式爆米花和现在的不一样,得需要人工现蹦而成,“腊月初一蹦一蹦,大人小孩都没病”描绘得很是贴切。现在很少能见到那种老式爆米花了,倒是出了不少新工艺,但无论何种样式,爆米花都是不错的文化习俗,它不但是对老习俗的传承,也寄托了对新一年美好的期待。
其实与老式爆米花很接近的,是现在影院里卖的那种,只不过现在口味丰富了不少,有奶油味,有巧克力味,还有水果味。用的玉米也是新品种,很容易爆的那种,我爱人也从网上买过,放到热锅里不出五分钟,就“噼里啪啦”地爆出了成品。
然而,既然提起了老式爆米花,我还得说说我内心的实际看法,我觉得只有那种老式爆米花才可以称为真正的爆米花,其它的都是科技发展以后的“仿冒品”。为何要有此一说呢?你可以想想,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哪里有现代化的设备,哪里有改良过的品种,哪里有现在人们这么挑剔的味蕾。另外,之所以如此说,还因为老式爆米花是我儿时无法泯灭的时光里一种甜蜜的回忆。
儿时一直生活在农村,每到冬闲时节,村里隔三差五总会来蹦爆米花的人。经常来我们村的是一个“独眼龙”,邻村人,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形象:肤色黑黝黝的,五短身材,虎背熊腰,衣服外面总套着一件已经黑乎乎的白围裙。他的脸圆圆的,五官紧凑,仅有的一只眼泛着深邃的光芒,后颊处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总之是一个其貌不扬,不,应该说面目略带可憎的中年男人。他说起话瓮声瓮气,声音还很大,后来我才听说他的听力不是太好。那个时候,我们这帮年龄上下不差一两岁的孩子们,都很惧怕他,不过为了美味的爆米花,又不能不接近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姓杨,当时无论大人孩子都喊他“杨老怪”。
我亲眼见过杨老怪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来村里爆米花时的情景。自行车后座两边各装一个荆条框,一边放着煤和小火炉,一边放着他的“大炮手摇爆米花机”和收拢爆米花的黑网筒,两个筐之间的后座上还绑有一个小风箱,这些就是加工爆米花的主要工具,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什随便塞到哪里都能放得下。他选好地儿,把车往墙边一靠,将物什一样样搬下来,先将火炉摆正位置,然后安好风箱,将“炮”靠在炉边,把收拢爆米花的黑网筒往旁边一丢,准备工作就差不离了。接下来就是点火,那个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是柴禾垛,随便哪里取一些引火的柴禾点燃放进火炉中,待火势渐旺后,将煤一块一块放进去,左手慢慢拉动风箱,直到煤块引燃。杨老怪每次都会先热一热“炮”,再放几声“空炮”,听到动静的孩子们便纷纷从胡同里钻出来看热闹,然后大多数会转身跑回家去取粮食,来排队等待杨老怪给加工爆米花。当然,我也不例外。
现在想起那时候的情景,还是无比亲切,还是无比怀念。
三
那时候做爆米花的粮食主要有三种,玉米、大米和小麦。九成以上人家都是用玉米,因为家家粮囤里有的是棒子,随便拿两个一脱粒就妥了。大米做出来的爆米花软香脆甜,细腻如棉,但是由于我们这边没有稻田,大米得靠买,所以只有比较富裕的人家才会舍得用大米。最后就是小麦,虽说小麦也是我们这里的主要农作物,但是小麦产量哪有玉米高,一日三餐都不能顿顿吃白面,所以也只有少数人家会用小麦。
将各种粮食放到自家的簸箕里,一个个屁颠屁颠地端着跑到杨老怪那里,后来的将簸箕头压在前面的簸箕尾上,就那么一个压一个排队。随着杨老怪出炉一个作品,站旁边的人们就会将自己的簸箕逐次向前靠一个位置,很有秩序。
我记得最初蹦一炉爆米花收两毛钱加工费,没几年就涨到了五毛。排到的人将钱递到“杨老怪”的手里,再把簸箕递过去。每次杨老怪接过钱都瞧得很仔细,如果是皱皱巴巴的纸币,他就会小心展开,看看是不是缺边少角;如果是分币,就一枚一枚数个清楚。待确认无误后,才会放到他那围裙前面的大口袋了,原来那黑乎乎的白围裙还是他的钱袋子。
收好钱,杨老怪才会接过对方的簸箕。此时“炮”已被他立了起来,盖子也打开了,他一手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稳住“炮”身,另一手熟练地将粮食倒进腔内,接着他会问“放不放糖精”。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改良后的爆米花,味道多种多样,当时吃甜味的都能算入奢侈的行列。很多人家就是吃原味,有些人会从家带一点糖精来,这就是杨老怪发问的原因,因为放入粮食后就到了放糖精的环节了。有些人想放却忘带了,也没有关系,杨老怪带的小塑料瓶里有,只需要多给他五分钱。
一切妥当后,就开始进入最主要的环节了。杨老怪左手使劲地拉着风箱,炉子里的火苗像火蛇一样将“炮”包裹着,他右手不停地摇转着“炮”,“炮”里的粮食也“哗啦哗啦”有节奏地响着。火光映得他的脸通红,有时能从他脑门处看到汗珠,让人觉得这入冬的寒冷丝毫侵袭不进他的身体。
他左摇几圈,右摇几圈,还会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天津”手表和“炮”手柄处的压力表。这个阶段大概需要五六分钟的样子,但就这短短的时间都让人觉得长,早就等在收拢的黑网筒前急不可耐了。等到时间差不了,杨老怪会停下拉风箱的手,火炉里火苗骤熄,但他摇动的右手还不会停,要继续左右各摇上十几圈。
等到杨老怪起身时,大家就知道这一炉好了,马上就是一声巨响,胆小的人们赶紧用手捂住双耳。只见他一手拎着“炮”柄,一手用煤钩子钩住“炮”的另一头,将“炮”头探入黑网筒硬皮做成的口子内,将开启的机关凸出硬皮筒上预留的缺口。最后他将一个套管套在开启机关上,用脚一蹬,“嘣”一声巨响后,泛起一团白色的浓雾。兴奋的主人急忙上前,解开扎住黑网筒尾部的绳子,将带着热气的爆米花装进刚才放粮食的簸箕里,簸箕一角的粮食可以换来满满一大簸箕的爆米花。
端回家,吃着香甜酥脆的爆米花,听着街上每隔一段时间,便远远传来的“嘣,嘣”声,很是一种享受。那种亲身经历的快乐,不是在想象里能找到的。
四
杨老怪是按照份数收取爆米花加工费的。不少人为了能吃到更多的爆米花,会让他尽可能多的把玉米粒放进“炮”腔。而他为了成品效果,也总会严格把控数量,如送来粮食太多,他就会剩下一部分,说是太多爆不好。有一次我的簸箕里大概多了有一捧玉米粒,好说歹说让他放了进去,结果出炉后就有许多“死”粒,即使爆出来的也没有之前的饱满。看来各行有各行的技术,还得尊重内行人的意见,此后便再没有强行要求多加粮食了。
也曾因看到别人家用大米爆出的米花后,垂涎三尺,于是央求母亲从米缸里掏几把大米出来。大米爆米花颜色雪白,口感细腻,开始吃时很喜欢,但多吃一些反而觉得没嚼劲,没有玉米蹦出爆米花有味道。小麦的我从来没蹦过,听说还没有大米的好吃。因此时至今日,我还是最钟情玉米爆米花,且是加了糖精那种甜甜的玉米爆米花,认为那才是最正宗的爆米花。
现在回忆起儿时的老式爆米花,还是令我不禁激情澎湃,兴奋不已。但是也蓦然察觉,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嘣,嘣”响的陌生又熟悉的“炮声”了。听老家人说,现在村里偶尔还会出现蹦爆米花的人,只不过早已不再是那个杨老怪。我也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他现在是否还好,或者说是否还活在世上,但是他占据了我儿时美好回忆的很大一部分空间。
入乡随俗,冀愿美好,现在每年进入腊月我也会买些爆米花吃,但是无论从工艺还是口感都和儿时大不相同了,也再吃不出儿时的味道,留给我的只有绵长的回忆和无尽的怀念。每当想起儿时吃爆米花贪婪的样子,我都会幸福满满,窃笑不已;每当想起儿时蹦爆米花的场景,我都会回忆复燃,恍若穿越;每当我捏住几粒爆米花送入口中时,心中泛起的说不清是满足,还是伤感。
总有一种甜蜜缥缈萦绕,总要一种惆怅似有若无,而牵动我这根神经的,正是已不见多年的儿时的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