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怀念老家那头牛(散文)
一
六岁伊始,我接过二哥的班,负责放生产队分给我家饲养的耕牛。那头水母牛高大结实,眼睛又圆又大,脖子粗厚有力,两只又粗又大的牛角盘在头上,看上去像公牛一般,甚至比公牛更威武雄壮。
刚开始放牛,二哥看我蹦蹦跳跳,满脸高兴的样子,提醒我说,咱家看管的这头牛好打架,爱偷吃庄稼,一不留神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太难伺候了,你可别高兴过早。我想,二哥可能放牛时间长了,心生厌倦,所以看牛哪儿都不顺眼。他的话就像一阵耳旁风吹过,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和小伙伴们相互吆喝着,各自骑在牛背上,在寨门口的石板路上,一溜儿排成队,那阵势像骑兵队伍一样,披着霞光,整齐有序地向村外的山坡出发。
老家山地多,雨水足,草长得茂盛,像叶家沟、谢家湾、河沟坝等都是放牛的好地方。我们最爱去两公里外的谢家湾了,那儿沟底平坦,沟里流淌着清亮的溪水,两边荒波上的嫩草可多了,把牛往弯里一放,站在进口的坡顶就能把牛看得一清二楚。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我们聚在一起聊天、摔跤、打“三尖角”等,既能完成放牛任务,又能玩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庄稼收割完后,根本不用担心牛糟蹋庄稼,把牛牵到河边的草甸上,牛儿慢悠悠地啃着青草。杨柳依依,凉风习习,河边的草甸像一块碧绿的大地毯,我们去那儿打几个滚,翻几个筋斗,睡会儿觉,然后去河里摸摸鱼,或到河边打水漂。每当看见太阳从山顶落下去时,真想用根绳子把它拴住,因为我们还没玩够哩。
放牛给我带来了许多乐趣,它也成了我儿时最亲密的好“伙伴”。可时隔不久,正如二哥所说,我很快尝到了放牛的苦头。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睡得正香,爸妈就把我叫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牛圈门前,把牛牵出来,骑在牛背上去山坡上,眼睛都还闭着呢。开春的天气还很冷,我穿着薄薄的衣服,赤着光脚,风一吹来,手脚被冻得通红,钻心地疼。但我仍然坚持着,直到牛吃得饱饱的才收工回家。没料到走在路上,这家伙胆大得很,趁我不注意,跑进路边包谷地,头也不抬吃起包谷苗来。我一气之下,用木条狠狠抽了它几下。它害怕我还会再打它,在快进牛圈门时,飞快从牛圈背后逃跑了。
我家牛圈盖在家对面三百米远的地方,牛圈周边全是我家自留地。牛圈背后的坡坎下有一片集体的耕地,地边有一大片宽宽的树林。牛一下子穿过那片耕地,跑进又宽又密的林子里。我实在追不上,就哭着回家给爸妈讲明了情况。父亲见我委屈巴巴的样子,责怪我说,你肯定打它了,惹急了它,要不然就是没把它喂饱。
又一次,我看见它正在和其它牛在一起,专注地啃着地面上的青草,就放心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扑克。过了一会儿,我又起身去看时,发现牛不见了。大家帮我找了好久都没找着,父亲听说后,急忙赶来问我情况,然后想了想后说,离你们放牛五六公里的一个湾子里,居住着一户姓彭的人家,喂了一头公牛。上次你二哥放牛时,牛跑了,在他家找到的,这次可能又跑他家找伴去了。我和爸爸赶到一看,果然被父亲说中了,还没到彭家,就远远就看见彭家旁边巳收割的土里,我家牛和彭家那头牛在一起“亲热”着呢。
二
这头牛太顽皮,几经折腾,让我心灰意冷,我不愿意再去放牛了。可二哥要上学,爸妈及家里其他人都要干农活,没法子,我只好带着对牛的“怨气”,继续放牛。但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转变了对它的看法。
那天,万里晴空,阳光灿烂,几个小伙伴突发奇想,说来一次骑牛比赛,商定谁先跑到预定的地点,谁就是大家的“头”,以后什么事都听他的。我一想,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家牛个大力壮,平时就逞能好强,这还用比吗?我骑在牛背上,稳操胜券地朝前跑去。哪料,跑了一段路后,我一不小心,从牛背上摔了下来,又一下子滚到牛的前面,当场把我摔昏了。牛看到我躺在地上,立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小伙伴们见后,都说幸亏牛能及时停止不前,要是继续往前走,一脚踩在我身上,我的小命恐怕难保。这件事发生后,我打心里认为这牛满有人情味,是难得的好牛,我一定要好好善待它。
每到寒冬腊月,厚厚的雪凌把坡上的草冻死了,为照料好牛,我每天按时去给它喂草料,检查牛卧的地方是否干净,生怕牛冻着。过年节时,我会和父亲一道会用盆子装着细细的包谷粉,把干草铡细,把盐水均匀喷洒在草料上,让牛吃好吃饱。吃完后,又挑来井水给它喝,让牛也好好过年。
记得有一年除夕夜,我正在吃年夜饭时,突然想到父亲挑到圈门口准备喂牛的水,还没给牛喝,我立即放下碗,往牛圈方向跑。到圈门口一看,牛的头靠在圈门上,眼睛直勾勾望着桶里的水。我庆辛自己及时想起了这事,要不然,牛吃了干草,一晚上喝不上水,那怎么得了。
每到农忙季节,牛就忙了起来。每天吃过早饭,父亲肩上扛着犁,手里牵着牛缓缓地向田地里走去。这牛像被父亲使了魔法一样,在他手里,一点野性也没有了,温顺得像一个乖孩子一样。哪怕天黑了,土没犁完,父亲不叫它停,它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它拖着沉重的犁,自觉转弯,又自觉前行,一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的样子。
有一天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让人无处躲藏。我替父亲看着牛,让父亲回家吃午饭,看见满身是泥的“伙伴”刚从田里出来,喘着粗气,瘪着两块肚皮吭哧吭哧啃着青草,我好生心痛。顾不上烈日灼烤,赶忙背起背篓,拿起镰刀,到林子里割了满满一背篓嫩草,然后把它牵到一个荫凉树下。牛一面吃草,一边摆摆耳朵,用尾巴在背上摔来摔去。
父亲吃完饭来到地里,看见牛吃得肚儿圆圆,得到细心照料,不停地夸我勤劳懂事,是乖孩子。正当父亲准备又要给牛套上犁头,开始犁田时,我赶忙对父亲说,现在太阳那么大,牛刚吃过草,让它休息一会吧。前几天章大叔家那头牛,顶着大太阳犁田,不就是因为太累了,死在田里了吗?
我站在牛的身旁,摸了摸牛头。父亲听了我的话后,没有再说什么,坐一边抽旱烟去了。
三
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到户时,按照“大稳定,小调整”的分配原则,生产队就把这头牛分配给了我家。这时候,少部分人站出来,说父亲是队长,把这头好牛留给了我们家,这不公平,提出要我家拿出点钱补偿给大家。尤其是寨里一个名叫田连副的中年人,过去整天游手好闲,不误正业,父亲没少批评他,他一直对父亲不满。这次,他认为土地下到户了,父亲再也管不着他了,就闹得特别凶。
父亲听到他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后,心里很生气。但又想到同住在一个寨里,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息事宁人算了。就对田连副说,你别闹了,既然这样,我家这头牛给你,你家分的那头牛给我家,相互调换一下,怎么样?这田连副一听,二话不说,直接就把我家这头牛拉走了。
哪料,几天后,田连副气喘吁吁跑来家中说,他管不住这头牛,这牛太倔犟了,拉烂了两架犁头不说,今早还把他儿子硬生生从牛背上摇下来,死活不让儿子再碰它。他恳请父亲原谅,他把那头牛拉回来还给我家,又想把原来分给他家的牛牵回去。父亲虽有些生气,但想到自家饲养了十多年的“老伙计”又回来了,打心里高兴,于是,同意了田连副的想法。
我上高一时,正是土地下到户的第二年。暑假回到家里,妈妈一大早吩咐我去学犁地,她准备种一块白菜,我知道妈妈的意思是说我快长大了,应学一下犁土打田这门子农活。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牛套好,就开始学犁土,牛也很配合,顺着沟走,顺顺利利犁完一大块地。妈妈看我挽着裤腿,干得有模有样,打心里高兴。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现场教我讲一些犁土打田的技巧。就这样,我很快学会了犁土打田。
没想到,数月后,我再次回到家里时,妈妈泪眼涟涟对我说,前两天,我家伺养的那头牛在对门坡坎上吃草时,从岩崖上摔下来,当场摔死了。来年没牛犁土打田了,这庄稼咋种啊。还告诉我父亲出门找亲戚筹钱买牛去了。我听后,大吃一惊,疯了似地向对面山脚跑去,走近一看,依稀看到那里有许多小树和草都被压倒在地。我呆呆地站着,回想起与这头牛相处的历历往事,两行热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随着时代不断发展,农业生产机械化早已代替了传统的牛耕田,农民现在养牛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干农活,农民与牛的感情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但无论怎样,我始终忘记不了我家养的那头牛,忘记不了它在田间脚踏实地,奋力耕耘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