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丰】一抹彩虹(微小说)
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疏疏落落的人逐渐散去,谌榆华推了推耷拉到鼻梁的眼镜,方才小心地收拾起被人们很不礼貌放得乱七八糟的图书。顾客在里面多久,买与不买,他都不厌烦,本来创办这个书屋的初衷就没有打算盈利多少钱的,只不过是供繁忙的人们在闲暇之余一边阅览一边陶冶情操的场所。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甚至有些人仅仅是为了休闲的醉翁之意。在繁华的街面上妆典着这么一个“怪味书屋”古朴的牌匾,倒是增添了几分亮丽,别有一番情调。
其实谌榆华家里不缺钱,妻子在市立医院上班,儿子经营着一家很有影响力的企业,谁也不在乎他的书屋盈利与否。儿子几次三番要他把书屋盘掉,或租出去,仅租金有可能都比卖书还来得划算。然后去帮忙打理他的公司。他总是在感情上不舍,才这样维持着。
那一本烫着金边珍藏版《红楼梦》又一次被那对小情侣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谌榆华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好像放在这儿是专门供他们阅读似的。
对于那对小情侣,谌榆华的印象特别深刻,总是一身简约,不素不雅,女孩子身体瘦弱,脸色有点儿苍白,却充盈着对生活的自信与热忱,男孩子高挑身材,对女孩子百依百顺,当他们捧起书本浸润于知识海洋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对他们滋生出无比的怜爱。毕竟都是生活在步伐有点儿紊乱,浪里淘金炙手可热的时代,人们忘却顾盼左右的风景,奔涌在狭窄的生计甬道,一股脑儿的追名逐利,在钱!钱!钱!单调而枯燥的荆棘丛中迷失了方向,能够静下心来浏览纯文学刊物的人越来越少,谌榆华是一个不合时宜,几乎落伍了一个世纪的书呆子,偶尔碰到这么两位与自己志趣相投,接壤迷醉于文学这片净土的花香雨露,升华着无以名状的惺惺相惜。令他感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两个太会讨价还价,这部书本来也就是六七十块钱,虽然放在书架上有点儿长久,这也不能作为砍价的筹码,一连数天,每逢下午的时候,他们就约好似的,准时到此阅览,越是这样,谌榆华就越是抓住她的弱点,价格越发坚挺。
二
他将书放回了原处,不经意眼睛的余光看到在两个矮柜之间的缝隙里有一个玉白色方便袋,这一定是哪个粗心的顾客坐在上面看书时,不小心从衣兜里滑落的。他下意识用两指夹了出来,见是市立医院专用袋,病历上的名字正是那个男孩子所喊女孩子的名字,年龄二十三岁,更是相符,里面的内容是每天不间断就诊,医生诊断密密麻麻的天书,谌榆华看不懂,但是,他能预感到绝非寻常的病症。丢了就诊病历,他们一定很着急,谌榆华想,与其自己亲自送过去,不如让妻子明早捎带过去,何况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那对小情侣的事情在我们医院已成爆炸性新闻了。小女孩得了白血病,已经是中晚期,小男孩与她不离不弃,花光了两家人所有的积蓄,也都负债累累。”晚上的时候,谌榆华妻子听到他的讲述,无不动情地说,“只恐怕即使能找到相匹配的造血干细胞,也无力支付无底洞的医药费。唉!一对苦命鸳鸯。”她反复研究着一页一页的诊断证明,无奈地摇着头,“病情还是在不断恶化,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也没有好的迹象。他们也太痴情了,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下月就是他们的婚期,虽然到了这步田地,婚礼还是如期举行。整个医院的医务人员都被他们的事情感动了,纷纷捐款,给她量身定做了心仪的婚纱,结婚戒指,听说还有一家婚庆公司免费为他们主持婚礼。”
谌榆华象在听一个凄婉悱恻的千年传说,被他们多舛的爱恋深深感染了,剥皮见骨的生活中,人们苛求的是真真切切,几乎现实得有点儿离奇,很多时候把情感当作负担。把海枯石烂的誓言搁置在奔忙跋涉,遥不可及曾经的记忆里,甚至当一方陷入磨难困苦的渊源,一如林中的鸟儿,各奔东西。屋里的空气几乎要凝滞了,他推开窗子,寂寥的星盏闪闪烁烁,霓虹灯和车流唱活了黑色空洞主流的夜。城市里的夜景绚丽多姿,它的美丽,它的雅致究竟有几家倾情的欣赏,几家在守望着落寞和无缘的哀伤?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来,打开趣味书屋的房门,将那本珍藏版的《红楼梦》很小心地从书架上拿下来,横下心来将最后几叶撕破了,又很小心地放回了原处,这一连串的过程使得他的心在颤抖,文人嗜书如命,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又是一天的忙碌,熙熙攘攘的人来了又去了,人们的生活节凑依然是那么紧张,他们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手里的书本,一边交头接耳的是某某做生意发了,股票跌了,涨了,理财顺意经营之念。道不同不相为谋,谌榆华在嘈杂声中有点儿奢侈地随意挥洒着身边流逝的时光,直到下午度过了大半,让他望穿秋水的那对小情侣也没有如期出现。
太阳快要打烊了,灰褐色的夜幔变法戏似的从远方静悄悄地遮下来,涌动的人群逐渐散去,谌榆华失意地收拾着残局,轻轻地叹息:“看来今天是不会来了。”
三
“大叔,是你昨天将我的病历交到医院去的吗?”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点儿嘶哑,依然是那样得文静与内敛。谌榆华的眼睛顿时熠熠生辉,故作平静地说:“什么病历?没有哦!”
“哦!或许是我搞错了。”女孩子有点儿失望,又一次跑到书架前捧着那部书如饥似渴地饱览起来。
“孩子,我这儿到了下班时间,要么,你买回去细细阅读吧。”谌榆华对他们的成见荡然无存,违心地说,其实,他是多么希望让他们在这儿多呆上一会儿,静静地分享这一份生活的执着,生动和困顿参半的甜蜜。让他担心的是一旦天凉下来,免疫力低下的她会伤风感冒了。
“大叔,我带的钱不够。”
“多少?”
“才十块钱。”
“十块?”他故作迟疑,又峰回路转地放下玄虚,“足够了,昨天让我收拾时不小心弄破了几页,我看你也挺喜欢,就卖给你吧。”
“真的,大叔?”女孩子将信将疑地从衣兜里掏出钱来放在收银台上感激地问。
“仅这些钱吗?”谌榆华关切地问道。
“是。”她慌乱地点点头,唯恐他反悔了。
谌榆华赶忙从柜台里摸出四个一元的钢镚儿,放到她的手心里,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总不能为了买书不坐公交回去吧,书这个东西有时候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它是有灵性的,应该归属有缘之人。”
“你真是一个好人!”女孩子感激得心潮澎湃。
夕阳斜照,大片大片的彩虹以不可阻挡,令人敬仰的力量从厚重的云层里渗透出来,把云层的周围染成晶莹剔透的胭脂红,那落日,那余晖,那彩虹映照在她稚嫩尚未褪去的脸上,更加妩媚灿烂,楚楚动人,谌榆华目送他们远去,赞许地点了点头,还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他幽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