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干塘(散文)
“干塘”是俗语,又叫“干鱼塘”,它是我们长江以南一带乡下的说法,就是把鱼塘的水放干后将鱼捕起来。
那时候,生产队里有两口大鱼塘,并排着,一边临着湖,一边挨着马路。一口鱼塘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另一口鱼塘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这两口鱼塘,最开始是池塘,始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其主要作用是囤水,方便生产队用来浇灌菜地。后来,不仅囤水,还养鱼。再后来,在池塘里养鱼的用处超过了囤水的用处。因此,到了年关,大家都指望着这两口鱼塘,在干塘后,家家户户能分得几条“上等鱼”(指青鱼、草鱼、鲫鱼之类的鱼),图个年年有鱼,过个丰盛年。
1979年后,生产队里花大力气把那两口鱼塘好好整治了一番。那条原来只有米把宽的长长的土堤,变成了两米多宽的水泥堤,靠湖那边的堤外还做了水泥护坡,并栽种了一大排柳树。内堤还是保持原来板车那宽的距离,虽是土堤,但加高了不少。焕然一新的鱼塘,还成了附近高校学生谈恋爱的好去处。
春天,内堤芳草萋萋;外堤杨柳依依。夏天,堤内水波涟涟;堤外湖水荡漾。秋夜,湖里浮光跃金;塘内静影成碧。但对村民来说,鱼塘里最美好的季节,莫过于在冬天,是在干塘的时候,是在丰收的时候。
当时,我们生产队是由两个湾子组成的,大湾子叫楼子下,大概有四五十户人家;小湾子就是我所在的湾子叫竹林湾,只有七八户人家。鱼塘在大湾子楼子下的村口,距离我家大概里把路的样子。
在寒冷的冬日里,一听说,生产队要干塘了,这个火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两个湾子里传开了。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都跑到塘岸上看热闹,甚至还吸引了附近水厂、学校、疗养院的人。塘岸上挤满了人,真的是人声鼎沸满鱼塘。最高兴的还是小孩子们,像过节一样,蹦着、跳着、笑着、闹着,盼着鱼塘里的水早点放干。等大人们把鱼捉完,调皮的男孩子们,就蜂拥而起,如同泥鳅一般钻到了鱼塘里,去摸些小鱼、小虾、蚌壳什么的,过过捉鱼的瘾。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捉到漏网之鱼。
干塘的时候,一般都选在腊月十八左右,不下雨的日子。只见,几个男子汉将抽水机接入鱼塘启动,随着抽水机“突突突”地作响,鱼塘里的水就翻江倒海般地抽到湖里去了。鱼塘大了,抽水机抽水有时得抽个几天。抽了几天的塘水,小孩子们就在塘边候了几天,真的是望眼欲穿。
等到鱼塘的水基本放干时,男子汉们穿着下水裤子下到塘里放网。刺骨的冷水烂泥,也难掩干塘分鱼的喜悦。年龄稍大的村民在一旁指挥。鱼塘里,还没到塘角,就听到一声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张嗣元你那边网拉高点。”
“张家胜的网往右收过来。”
“张家升你今天中午冇吃饭呦你用点劲塞。”
“张隆昌你个鬼裸戳的平时走路踩得死蚂蚁今天走那快”……
调侃的人,虽“毒舌”但句句在理;被调侃的人也不生气,只是辩解道你老人家做点好事莫说过头话了,这鱼是发财鱼,我们今天是在做发财的事!岸上的人,个个探着脑袋,伸长脖子,够着看,还时不时,七嘴八舌议论着。而渔网里呢,白花花的一片,白鱼黑鱼,条条丰满,活蹦乱跳。它们在拼命挣扎着,拥挤着,跳跃着,搅动水面。鱼跃人欢,泥水四溅,不一会儿,抓鱼的人就成了泥人,人们又是笑作一团,丰收的喜悦洋溢在冬日的阳光里。收网时,因齐腰深的淤泥,拉网的人走得很慢。终于,把鱼逼到了一角,开始收网,一时间,拉网的人,岸上的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下塘捞鱼,岸上分鱼。所有的鱼集中堆放在岸上后,简单冲洗下,准备每家每户分鱼。捞上来的鱼还要分类,小鱼扔到水里继续养,留着来年再捞,就是所谓的“年年有鱼”,图个吉利。鱼堆里,有青鱼、草鱼、鲤鱼、鲫鱼、鳊鱼、鲢鱼、胖头鱼……各种各样的鱼,还有的鱼叫不上名字。鱼堆边,有用木桶排队的,有用竹篮子排队的,有用菜筐子排队的。生产队里的保管、妇女队长和会计先把鱼称好,平均分成一个个小堆,并在纸条上分别写上整个生产队将近六十户户主的名字,随机把纸条扔在小堆里,让村民自行领取,队长则在旁边维持秩序。遇到年景好的时候,每家每户可以分个五六十斤鱼,过年时就可以不用再去买鱼了。其实,大家并不是在乎鱼分到了多少,更加注重的是一种乐趣。
生产队鱼塘里放养的鱼,不下饲料,喂的是青草、菜叶,肉质鲜嫩,没啥腥味,不论是清炖还是煎炸,加点葱姜,就是一道香喷喷的人间美味。因此,好多人家,鱼刚一分到手,就被岸上看热闹的人,一眼相中,尤其是像青鱼、鲫鱼、鳊鱼、胖头鱼之类的鱼,总个紧俏。一番讨价还价,被人买走,变成了现钱。
抬的抬,挑的挑,拉的拉,慢慢地鱼塘边人就少了。大家带着收获回了家。清洗,刮鳞,抠鳃,又是一顿好忙,不亦乐乎。夜幕降临,静静的村庄,炊烟袅袅,家家户户的灶间飘出了阵阵鱼香。个把星期后,美丽的村庄,腊香浮动,房前屋后因高高挂起的腊鱼而壮观,一股暖意上心头,农历新年也进入了倒计时。
那年,因为修桂林北路,生产队里的两口鱼塘都在马路的红线范围内,鱼塘沉入了路底,就此销声匿迹。此后,我们再也看不到干塘捉鱼的宏大场面,再也看不到岸上分鱼喜气洋洋的场景。
物资匮乏的年代,干塘对大家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希望,它给单调的乡村生活涂抹了一层亮色;物资丰饶的年代,干塘对大家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喜悦,它是乡村风景里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思念在岁月里行走,我在岁月里穿行。但那年,那月,那干塘,那分塘鱼的记忆,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发清晰。我想我可能是老了,总在回忆,总在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