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早起时光(散文)
在第一抹晨曦中,在第一缕阳光里,迎接崭新的一日,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年轻人赖床,那懂得其妙。回顾和观察,早起,真的就像拿过书本打开第一页,精彩跟着打开。早起,赢得最清爽的时光,这个理念一直影响着我的日常生活。
一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父亲睡过懒觉,我家的门,总是他第一个推开。父亲是早起的榜样。
在村里上小学,功课不多,作业也少,尤其放暑假的时候,我的精神头儿都用在爬山过河去田间,采蘑菇、摸鱼、割猪食菜,还有滚轱辘圈、弹溜溜、藏猫猫,村里村外变着法儿地野。白天淘气耗体力,早上就愿意赖炕。有时,我还迷迷糊糊地,父亲已经出门了。他和母亲轻轻说了什么,就留下关门声走了,等听见院里铁大门门轴干涩的尖叫,就知道他走远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回来了,身上好像带着着露水的气息。母亲的早饭正热在锅里,沸水推着碗咕嘟咕嘟地响着,碗里蒸着鸡蛋酱,放了芹菜、辣椒,味道很好闻。我们兄妹四人刚刚从炕上爬起来,提裤子,系腰带,穿鞋,轮着洗脸。那些年,父亲是生产一队的队长,他起来后就去了队部,布置任务。社员们也起得早,他们出工的时候,地里的苗还在伸着懒腰呢。其实,老一辈常说的苦夏,不只是指天热,人胃口不好,吃不下饭,也有白天天长,农民种地辛苦,每天要早出晚归的意思。
腊月里,一晚的大雪,小村被一片厚厚的银白照亮。晚上为御寒,父母将我们每个人的棉衣都压在各自的身上,就像加了一层随时可增可减的被子。父亲起来后,会把我们的棉衣尽量塞到他睡的炕头褥子下面。炕头离灶台近,是炕最热的地方,到了早上,还有一定余温。棉衣在褥子下面会被捂得暖和些,等我们起来,穿着不凉。
等我们走出门外,常常碰见父亲在抖帽子,跺着脚,以抖落帽檐和鞋帮上的雪花。数九寒天,雪花也怕冷,总是要跟人进屋。我看见,父亲已经扫出一条一米多宽的步道,步道通向大门外,像一条长长的暖融融的围巾。
搬到县城后,父亲不顾年纪大了,每天坚持早起去进货。早去能挑到新鲜的卖相好的菜,讨价还价心里更有数。我也随后就起来,吃几口母亲简单做的早饭,就会赶赴菜场。到那里一看,几袋茄子、辣椒等已经摆在摊位后面,尤其那两大包芹菜、韭菜,叶子上还滴着露珠。我替父亲看摊儿,父亲回家吃早饭,然后是母亲来了,我去上班,日子过得如同接力一样。
别人误会了,以为我也是做生意的。这可能缘于平时邻居摊位和我聊蔬菜行情什么的,我也有板有眼地说上个三五分钟,看着似乎很内行,很像那么回事儿。后来我调进市里工作,有人向父亲打听我的去向,父亲总是精神十足地说:我儿子有工作,是坐办公室的。
早起的父亲从不说累,即使有时晚饭吃完,电视还没看上几眼,他就倚在炕头打起了盹。也许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骄傲。
二
受父亲的影响,我渐渐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包括了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学生时代。那时主要起来晨读、背英语单词、备考、跑步。参加工作后,这习惯不但没丢,一坚持就几十年了。
父亲也曾跟我讲曾文正公的话,“做人要从早早起”。因为早起是每个人每日做的第一件事,第一件事办不好,其他的休谈。如果蒙在被窝里,暖暖的,舒服着,这做人的第一失败就来了。父亲还喜欢拿颜氏家训里的“黎明即起”几个字来念叨,说清代的文物低沉上朝,都是半夜三更提着灯笼进的东华门,这早朝是不是够早的啊。父亲的意思我明白,这是当官的节奏,这一点做不到,就别想当官吃俸禄。这种想法,很封建,我接受不了的。但父亲的理儿我无法辩驳,父亲吆喝起床起炕,我是不敢怠慢的。
夏日,天亮得早,窗帘缝隙泄进的光线,就会像一缕垂到眼角的发丝那样把我搔醒。来到阳台一望,眼前稀薄的夜色像一汪河水在慢慢澄清,沉睡的城市正慢镜头般析出它棱角分明的轮廓。
小区做保洁的夫妻,开始打扫卫生了。他们俩有分工,一南一北向中间包抄着。他们用的是那种传统的竹扫帚,看似有点笨拙。他们俩从不大声说话,想必是怕打扰一些居民的睡眠。扫帚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互相迎合着,两人就用这粗犷的语言边干边简单聊上几句。
“刷—刷—”,“刷刷—刷刷—”一个像在说“累吗?”另一个像在答“不累。”
女的身材瘦小、柔弱,一把大扫帚拿在手中重似千钧。男的壮些,但他前段时间生病半个多月,有时还能听见他剧烈的咳嗽。
过了一会,听见电动三轮车驶进小区大门,车后传来玻璃瓶清亮的撞击声。是送奶工在送牛奶,三轮车后面的柜子里,装着密麻麻的小瓶牛奶,路面一旦不平,奶瓶就互相推搡一阵,发出叮叮叮叮的声音。有人喜欢喝瓶装奶,主要是怀旧吧,因为瓶装奶和盒装奶在营养上已经没什么区别。订奶者在楼梯口安装个小木箱,送奶人将牛奶放在里面,琐上箱子,安全卫生,到时,一把钥匙一把琐,各家各取各的奶。这个过程不只是物流,还有情感的交流,与其说送奶工送的是奶,不如说是送的是一份浓浓的回忆。
我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初夏的时候,是严格封控期。每天我起来不久,我都会看见一辆红色的雪佛兰,从地下车库出来,开到大门处暂停,道闸杆几乎没犹豫,就放行了,这令我非常羡慕。后来,听楼长说,车主家有重病号不能耽搁,医院床位不足,每天必须赶早去医院治疗,下午再回来。这么一说,又让我觉得,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没有人生活轻轻松松。这一抹车红,是这个家庭早晨的第一缕朝霞,满含着希望。
冬季来临,夜幕拖得长。我起床的时候,小区阒寂无声,树木影影绰绰,耀眼的路灯,在努力消融着最后一层漆黑。此时,我就一个人欣赏起这良“晨”美景。也许,在某个窗口,有人在和我分享,那么,问候他早安。
举目四望,但见月亮还停留在斜空中,像是谁掰剩下的半块烤饼。这个夜晚,上夜班的人不计其数,另一半月亮,就算给他们做了夜宵,也是值得。我常常看见,这种时刻,保安拿着手电筒在巡察,一个单元一个单元走着,用手电筒照照楼道大门,没有异常,就再走下去。凌晨,正是老百姓做梦时分,据说犯罪分子比较活跃,为居民安全,保安从不含糊。
五点多起,小区里住户的灯一盏盏亮了。像是电脑程控的舞美灯一样,这一盏亮了,过一会儿,那一盏亮了,上下跳动。哦,人生的舞台,一天的幕布又拉开了。每一盏亮着的灯下,都晃动一个匆忙的身影。这些人中,有要去接班的医护人员吧,疫情仍在肆虐,它们最忙,有要出车的公交司机、地铁司机吧,他们要准时发出首班车,等等。
如果亮起的是走廊里的声控灯,希望早起的人脚步声轻些,再轻些,别打扰那些晚归人,他们下了夜班,再洗个热水澡,估计正睡得熟呢,比如酒吧、饭店、大排档的服务员。
总能看见一个小伙子,沿着小区的甬道来回跑着,他端着双臂,姿态优美,嘴里还冒着白色的哈气。很少有这么坚持和自律的年轻人,这个当口,天色熹微,他是从天黑跑到天亮,送给他一个词正合适:前途光明。
为了生活吧,也为了他人,那些早起的人们,把自己放在晨曦的画面里,他们从不喊累,习惯了,我们并不觉得那个画面了不起,但身在画面的人,他们一定很自豪,因为他们争得了第一缕阳光。我常常这样揣摩着他们的心理。习惯了,才有自豪感。好像第一缕阳光也属于他们的。
三
早起,正解了我一个小心思。我睡觉打鼾,尤其睡姿不对的时候,鼾声如雷。这种时候挺多的,治疗过,但效果不明显。所以,晚上经常扰得家人睡不好。他们不容易,上班很累,家务也够繁重。正好,我起来后,轻轻带上门,还给他们一片难得的宁静,让他们再好好地睡一觉吧。
当然,每天我起得早,时间上不会可丁可卯,也不会精准地一分钟不差。我不用闹钟,全凭大脑中的生物钟。我会很熟练地安排早晨这段黄金时光,生怕有丁点浪费。浏览一番窗外,抻抻筋骨,洗漱完毕,我要赶紧进入我的书房了。
古有祖逖闻鸡起舞,练得剑气纵横,剑声铿锵,最终实现报效国家宏愿,我则深爱着自己的爱好,伴着星辉,用十指在键盘上跳一段健身操,编文写文,不胜快哉。接下来,就开始晨读。把昨天未读完的晚报再品品,别小看那些“豆腐块”,块块喷香。再随手打开写字台上的一本书,不管谁写的,只要将那些密麻麻的文字唤醒。如果时间还宽裕,我有时也会把白天工作要用到的资料稍加准备下,自己偷着加会儿班,上班后就不需要那么紧张,这秘密跟谁也不说。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用完,我冲进厨房,一边准备简单的早餐:煮三只鸡蛋,热三杯牛奶,再热热包子或烤烤面包,用这香气给屋子消消毒;一边我开始擦客厅的地板,我用的是海绵拖布,为的是洗拖布时顺便从海绵里挤出几分钟鲁迅先生说的时间,给阳台上几盆小花浇浇水。
等家人起床,我已给他们准备好了礼物:每人一杯白开水。我祝福我的亲人:早晨,从一杯白开水开始,一天的生活都有滋有味。
早起的鸟儿有食儿吃,这是鸟的快乐,早起的人有活儿干,这是我的快乐,当然,这是鸟儿没想到的。如此,每天都好长,所以,有人说人生苦短,我不敢苟同。
每日24小时,早起的时光,是一天中最美的。生活占据着最美的时光,人生还会有灰色和阴影吗?即使有,也被早起时光给抹亮了。
语言有自己的风格,言简意赅,读起来很温暖,仿佛,父亲就站在跟前,笑容可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