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家道(报告文学) ——好人巩文梅的人生歌哭
社会的真正内涵,其实是那些最普通的人!
——作者手记
一、文梅的家庭和谐经
这是个冬天,正是梅花绽放的季节,我走访了“昔阳好人”巩文梅夫妇。巩文梅是昔阳巩家庄人,1972年生,2005年嫁到赵壁乡东寨村与凌永兵结为夫妻。嫁到东寨才知道,婆家姓王不姓凌,这是个不寻常的组合家庭,四个孩娃是婆婆从大寨乡井沟村凌家带过来的,公公不是亲公公,有个80岁的老奶奶自然也不是亲奶奶。一个家庭五种姓氏,奶奶姓陈、婆婆姓秦、文梅自己姓巩,继父姓王,丈夫姐妹兄弟姓凌。文梅并不知道她将会成为这个家庭的“轴心”。
我访文梅的时候问她,县、乡、村,推荐你为“昔阳好人”有什么感受?
她说,孝顺老人是理当应分的事,咱也做不了大事,就做点本分事。评我是“昔阳好人”主要是因为奶奶不是丈夫的亲奶奶,我守护奶奶26年,没有红过脸,没有生过气,相处得比亲奶奶还亲,在感情上谁也离不开谁。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咱怎么对待老人,咱的孩子就会怎么对待咱,看样学样,人世间生生世世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对奶奶好,也是为自己积福。不过,眼下不孝子孙也不少啊。儿女们外出打工,把老人扔在家里,有些老人死了好几天孩子们也不知道,这也是真事。社会把孝敬老人当回事来提倡,我觉得是应该的。虽说现在是新时代,但夫唱妇随还是家里的和谐经。永兵16岁随他妈来到东寨,只怕受村人小遇,勤快好学,百事忍字为先。在家里为老大,事事扛大头,我嫁了这样的人,也得随他适应这样的生活。家庭和合有三条:一是不能有控制心,二是不能有依靠心,三是不能有交换心。以心对心,以情对情,组合家庭更得情义当头。让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天宽地阔,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
,这是我经历20年坎坎坷坷才想通的事,我曾经也是想要“理”,人常说理不辩事不明,可是在家里没理可说,无人给你讲理,只有两个字“忍让”。想想,给别人共事咱还要过针过线,何况是一家人。唉!永兵难,我这当媳妇何尝不难。好在都过去了,现如今,只剩下奶奶一个老人,我孝养她,她疼爱我。侍候好奶奶,她能多活几年才是我的福气。假如有一天奶奶走了,受不了的是我,奶奶就像我的一只手,经年累月抚摸惯了,突然没了,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文梅一脸祥和,一脸宁静,宁静得像一池秋水。
二、百岁老人有孝孙
47岁的文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一双手肌肤粗糙,骨节凸显,眼角间已爬上了细碎的鱼尾纹,可见她的操劳多于一般家庭妇女。文梅嫁进来,祖孙三代,大小七口人,属于大家庭。如今,公公,婆婆驾鹤西去,大姑、小姑子都已出嫁,小叔子常年外出打工不回家,104岁的老奶奶双眼几近失明,行动不便,大小便都得有人关照。丈夫,儿子外出打工,文梅在家孝养奶奶。她早晨要侍奉老奶奶起床、打水洗脸,梳头吃饭。早晨给奶奶用米汤泼一碗豆奶粉,一个鸡蛋一个馍;中午亲手做一碗薄而细的面条看着奶奶吃下去,别人代替,她不放心;晚上豆奶米汤加一个馍。怕奶奶大便不利,营养失调,牙口又不做主,蔬菜变换着吃,不管什么菜都要软软的碎碎的,以清淡为主。冬天多吃红白萝卜,红萝卜有营养,白萝卜清肺化痰,防咳嗽。夏天就是各种绿色蔬菜。晚上要给奶奶烧热炕,保持恒温,腰腿舒展。帮奶奶洗了手脸,泡了脚,侍奉奶奶睡下,她才有自己的空闲。
文梅说,侍候老人就像对小孩一样,一手干,保证奶奶吃下去拉出来,身体保持正常运转。
文梅悉心侍奉老人,还在村中饭馆打一份工,一月1000元。她开了工资放在奶奶手里,让她数数是不是10张大票,给奶奶买好吃吃。说吧,喜欢吃什么?奶奶摸着钱,塌陷回去的嘴笑呵呵的,这么多?奶奶长这么大也没挣过这么多钱,文梅实在能哩。文梅说,社会好了,家门口既能挣到钱,还能照顾奶奶。猜猜我给奶奶买了什么好吃的?奶奶说压饼。文梅说知道你要压饼,天天吃这?给您奶奶早餐饼干,换换味道。文梅喂奶奶一块饼干,奶奶的表情告诉文梅好吃。奶奶说俺孩受累哩,俺孩也吃。文梅说我在饭馆做事还亏了嘴?留着奶奶吃。奶奶舍不得全吃光总要给永兵留一些。文梅见奶奶嘴上起了干皮,给奶奶捏去,说上火了吧?是不是没好好喝水。奶奶说水好喝多了老尿,怕麻烦俺孩。文梅说怎么能不喝水,病了更麻烦。奶奶都一百多岁了,还能麻烦文梅几年哩。该吃吃,该喝喝,别想多了啊。听话!
文梅侍候奶奶十分用心,最用心的还得说给奶奶洗脚。这是一双扭成麻花的“三寸金莲”,长期用布子一层一层包裹,不洗味道很重。奶奶双目失明时她就开始帮奶奶洗脚,对于旧式妇女,脚比脸还重要,像个深藏在暗室里的古宝,通常洗脚是不让人看见的。以前是文梅给打好水,安排奶奶坐下,她就被奶奶赶出去了。可是奶奶眼睛不方便了,文梅帮助奶奶洗,奶奶死活不让,说她脚丑不能见人。
文梅说,奶奶的脚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双脚了,金贵着呢。要是能放在博物馆展览保准参观的人可多哩。
奶奶就拿起条帚要打文梅,说你小鬼,还要让俺去展览,我敲你小鬼。
文梅咯咯地笑着逗奶奶,说拿你这双脚给你重孙还房贷吧。保准一年都还完了。
奶奶说你掐死俺算了。
文梅见奶奶真恼了。急忙哄顺奶奶说,逗你玩哩,给你根棒槌就当针(真)。咱关住门谁也不让他们进来。再说黑天半夜谁来哩,永兵进来我堵出去。
你不嫌弃奶奶?
不嫌弃!文梅要嫌弃天打五雷轰。
嗯!傻话。
奶奶依然有些羞怯,说怕臭着俺孩。
文梅说洗了就不臭了。这是咱俩的秘密。
奶奶说,你爷爷,你爹我都没让他们见过。
文梅说,他们又没守你到老,我为你养老送终还跟我生分?
奶奶开始不习惯,久而久之就放开了。反而觉得放开裹脚布,在太阳下晒晒实在舒服自在。奶奶的指甲厚如粗糙的老树皮,用指甲剪修理不了,用剪刀又怕伤了脚,文梅只好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用细锉刀小心地磨薄后再剪。这工程很大,常常需要半天时间。有时邻居串门碰上无不啧啧称道,说奶奶不是亲奶奶,可比亲生的还孝顺。这样一天天地走过来,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年轻时受了难,老年时福报比别人大,老年人都十分羡慕她。文梅和奶奶的甜蜜生活也便成了街谈巷议的佳话。
文梅家庭并不富裕却很温馨,她虽然一天马不停蹄忙得团团转,可没有怨言。她说有时想去看一眼儿子,给他洗涮洗涮,可是有老人不能出远门,走一天也不放心。永兵要是在家也能做饭,可是怕给老人吃不合适了,几天转不过来。
我说就没有其他姐妹们帮帮忙?
她说,姐妹们都是出家之人,各人有各人的日月,有我就行,不用麻烦她们。只要她们过好,我和永兵也就歇心了。二弟外出打工,照顾好他自己就好,跟我同岁如今还没结婚。隔几天我去给他打理下院落和房间。永兵说话,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婆婆,公公去世了,我和永兵就得撑起这片天。姊妹们也有个走出,井沟那边就是个墓骨堆,没个着落,这儿就是她们的娘家,常回来走走照照奶奶,我就心满意足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隔三岔五的一个家,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好容易日子好过了,他们都长大了,继父却没命了,留下奶奶走了。奶奶是个伤情人,唯一有血亲的人也离开她了,因此不能让旁人笑话她有儿无孙,得了别人的嘴。如今奶奶不仅有孙,重孙也24岁了,每次回来总要给老奶奶买好吃的,奶奶坐在炕上唯一的念想就是盼她的重孙娶妻生子,说她还要见玄孙呢。
文梅告诉我,儿子在城里买了楼房,一个人打工,一个人做饭吃,有老人我顾不了儿子。他年轻,让他受受苦哇,男孩子将来成家就知道怎样对妻儿扛前喝后了。
她说她们家一个月还2000元房贷,有永兵和儿子俩人挣钱短不下甚。我这1000元,一个月的家用,给奶奶买个零嘴小吃什么的满够。文梅说话语速很快,都是庄户人家实实在在的话,有甚说甚。
在文梅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中国乡村妇女的传统美德,人们只知道文梅是个好人、好媳妇,但并不知道这“好”字包含的酸甜苦辣……
三、文梅和永兵的别样婚礼
当初有人为文梅和永兵牵线搭桥时,文挴并不知道永兵家里情况,永兵也没明说,俩人见了面,也算一见钟情。永兵头脑灵活,说话有礼有节,身强力壮,一身阳刚之气,人品样貌无可挑剔,又有木匠手艺,在农村这条件已经很好了。文梅一家很中意。
可是,由于永兵家庭状况复杂,无论永兵怎样优秀,之前介绍过的女子皆望而却步。农村有个习俗,不是本乡在地的人,通常村里会有排外思想,大小事情靠边站,何况是一家“带犊”,在农村历来是受人小看的角色。初来东寨,永兵在前面走,后面就有人指指点点:看,那就是爱虎家的“带犊”,听说娶来的女人是“活嫁死不嫁”。唉!替人扛苦连死骨头也落不下一块,最后还是个“绝户”,可怜见的。
永兵听厌这些议论,从此“带犊”在他心里涂上了低人一等的色彩。吃自己亲生父亲的饭理直气壮,吃继父的饭会有这么多双眼睛看,这么多的嘴巴议论。虽然他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了,但还有弟妹俩需要照顾。所以他逼自己要挣很多钱养家,不能让继父有压力,如若别人的议论让继父听到会是什么感受呢?如此,他格外孝顺继父和奶奶。母亲来到东寨就像变了个人,十分情绪化,她像老母鸡护小鸡崽,又要在外人面前要体面,还要在继父奶奶面前要尊严,母亲的性格中就是一个字“硬”!也许那仅仅是为了维护自造的壳。
永兵找对象,因家庭状况复杂多次失败,他最怕女方问起家况,所以,对文梅保持了沉默。文梅就这样懵懵懂懂和永兵领了结婚证。
完婚前夕,永兵对文梅说,我姓凌,继父姓王,在母亲未嫁继父的前两年我就跟继父学木匠,他既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继父,继父50岁才与我妈结婚,之前一直是光棍,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一家五口人,负担全在继父肩上扛着,咱们结婚也是继父给操办。我妈嫁给继父预先说好是“活嫁死不嫁”,我妈钟情于初嫁,我得尊重我妈的意愿,毕竟他们有生命的连接。可我不能让别人说继父是我们家的长工,受了半辈子苦,最后连死骨头也落不下一块。所以,我决定做继父的亲儿子,活着孝顺他,死后埋在他脚下,绝不能让他拉扯了我们四个孩子,最后孤苦一人,成为别人嘴里的“绝户”。我一直称继父为大爷,其实他早就是我心目中的父亲。所以,咱俩结婚那天,我改姓为王,改口叫爹,希望你能支持我。
文梅意外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永兵很紧张,他望着文梅,说你能不能圆我的心愿?我是家中老大,俺妈弄下这一摊,我得合理解决,不然我于心不忍,我继父是好人,我奶奶也很好。配合一下,配合我在这世上做个够意思的男人。行不行啊?
文梅不言。文梅想,都要完婚了,永兵才抖了底细,他这圈子绕得也够大的,将来自己会不会让人家玩于股掌之中?
文梅妈见文梅死活不作声,忍不住了推了推文梅,说吭声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永兵这是补养父缺陷,解养父心结,百事孝为先,永兵大仁大义尽孝道,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看人要看心,男人们连孝心也没有还能对老婆好?不机明啦,文梅。
文梅说,他怎不早说他们家的情况呀,领结婚证了,心肝得肚里头了,拿绳套牢实了才亮底,好手段呀。
文梅妈说,不这样,人家孩能找下对象?
文梅说妈,你怎么还替人家说话,我是不是你生养的?
文梅妈说,说话听音,锣鼓听声。人家孩说话有理,我是认理不认人啊。
永兵低着头说,我就是怕提前说把文梅吓跑。以前几个就是这么吓跑的,我也没在意。可是,文梅我太在意了,所以不敢提前说……
文梅说她其实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永兵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人也不赖,结婚证是领了,这点小计谋想想也挺有意思。她对永兵说,她们怕,我不怕,又不是你们家有杀人放火的。只是你绕来绕去让我心里不顺当。行,我愿意配合你,圆了你这个心愿。
永兵眼圈红了。说有你这句话,我一辈子听你的,我要有一点辜负你就不是男人。
文梅说我是跟你过的,又不是给家庭过。
永兵说,恋爱是俩人的事,婚姻可就是全家的事。跟我过,也得面对家庭成员。
单纯的文梅并不知道她将会面临什么。
永兵征得文梅同意,就把大舅和母亲叫在一起商量。母亲认为,后夫王爱虎是她和孩子们的救命恩人,这么多年拉扯孩们也从无怨言,就这份情义,有一个儿子姓王,也是应该的。可按常规来说,一般过继是次子而不该是长子呀。
永兵的大舅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把姐姐托付给王爱虎,正因为了解他的为人,让一个孩子姓王,他也早有这个意思,永兵主动提出这事正合他的心意。他说,长子和次子按习俗是有一些说法,那就征求一下老二的意见,看老二愿不愿过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