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征文“沉淀的岁月”】砍柴尔东(杂谈随笔)
十四岁那一年,父亲患了重病,再不能上山砍柴了。家里每天煮饭取暖用的烧柴,都得一家的长子上山砍柴了。
那时,我家住在农场山北坡,坐落在农场的西山脚下。走出家门一直向西,拉着爬犁走过一条被夏日控山水冲刷出来的深沟,也叫西沟子,再往前就是树林边了。我拎着砍柴斧,趟着没膝深的积雪,在树林里寻找“站干”和枯枝。林子里,干枝和“站干”并不多,很难发现一棵。为了能多出一节烧柴,每次都要清理干净树下所有积雪,随后抡起斧子抄枯树根部砍去。随着一阵胡乱飞舞的木屑,胳膊粗的干柞树、桦树,或一棵杨树轰然倒在地上。砍到树后,随手抓一把雪放进嘴里。一边嚼着雪,一边朝更密的林子走去——人迹罕至的地方,“站干”或枯枝会多一些。林子里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从远处传来几下砍柴声,很快淹没在冬日澎湃的林涛里。林子里是刮不起风的,干冷干冷的,斜射下来的阳光里,飘着无数颗亮闪闪的冰晶。而在那冻僵的老柞树下,布满了野兽留下的踪迹,阴森森地透出一种恐怖。突然,一棵被风刮掉的枯枝砸了下来,只听“嘭”地一声,溅起一层雪粉,当时吓得我一愣,赶紧站住,四下里看了看,随后攥紧斧子,继续向前走去。
中午时分,我拉着一爬犁烧柴回到家院门外。父亲帮我卸了爬犁,让我下午别再上山了。可看着渐渐隆起的柴堆,一股成就感驱使我下午再次拉起爬犁偷偷上山了。北方冬天忙碌的黄昏,来得总是格外地早。装好爬犁,山林里已是暮色笼罩了,远处的树木也看不清楚了。下山的路并不都是下坡,也有平道和上坡的时候,最难过的还是那条被夏天控山水冲刷出来的深山沟。我拉着爬犁一直冲到沟底,等向上爬坡时,爬犁仿佛焊在了冰冻的大地上一般,任凭你左突右冲,仍旧一动不动。我的腰弯下去,再弯下去,前额几乎快要贴在地上了,双脚使劲地蹬进积雪里,用两手扣住冻硬的土地,爬犁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我绝望地依靠在装得高高的爬犁旁,仰着头,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我是那样的渺小,不堪一搏。我终于放弃了,摘下挎在肩膀上的拉爬犁绳,正准备离开。蓦然抬头看见身材瘦小的父亲正一跛一跛地出现在东沟沿,准备下来帮我往上拉爬犁。那条沟又深又陡,而且被拉柴人踩得十分光滑,正常人走到这儿稍不小心都会跌个大跟斗,何况腿脚不利索的父亲呢!我忙喊他:“别下来!”父亲似乎没听见我的话一样,脚步趔趄地往下走。我忙迎过去,想扶他一把。还没等我走到跟前,父亲的脚下一滑,已经重重地跌倒在雪地上。我赶紧上前扶起父亲,埋怨他不该下来接我。父亲对我笑了笑说:“没事的。哪个人一辈子不摔几跤呢?跌倒了,爬起来,拍到身上的雪就是了。”说着,他走到爬犁前,抓住爬犁绳说:“咱们走吧,天就要黑了。”
那天,在父亲的帮助下,很快把爬犁拉上去,一直拉回家院门外。少年时代曾有过的这段经历,给我以后的人生道路奠定了坚实基础。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遇到了困难,甚至碰到了无奈绝望的时候,使我准备放弃最后努力的关头,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砍柴的冬日,想起腿脚不利索的父亲。他明明知道朝沟下走,肯定会跌跤的,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帮助自己的儿子,仍然朝沟下走——只要努力,再不好的腿脚也能逾越过所有的沟沟坎坎啊!是啊,跌倒了,算什么呢!人的一生哪有不摔跤的呢?摔倒了,就地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雪就是了!没错,爬起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