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消失在岁月的老井(散文)
“吱扭——吱扭——”扁担钩着白铁水桶唱和着简单的曲子,从村庄一直流到老井。血红的夕阳点燃晚霞,布满天空,映着那些弯腰打水,或者挑水回家的身影。
在偏僻贫瘠的老家,遍布咸碱涝洼地,老井是全村的希望,是乡亲们唯一可以饮用的水源。老井周围有一片生机勃勃的菜地。每家一小块,葫芦、辣椒、茄子、豆角、韭菜、茴香等蔬菜根据主人的意愿,随意生长,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愿意长多少就长多少,从来没有抱怨。辛劳的人们来去匆匆,偶尔还会互相赠送,互换有无。
这里的南瓜和葫芦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我们常奉父母之命来弄菜,借机凑到一起玩耍,最难以忘怀的是玩“水包”。摘一两片葫芦叶或者南瓜叶,用爬蔓草缠起各角,成包状,最后栓住叶柄,拾一小块食指末端大小的干净的砖块,小心塞进水包。几根长长的爬蔓草连续牵手打结,被慢慢放进井里。井口四周趴满了小脑袋瓜子,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掉进井里。
井砖都是古代的大青砖,比现在的红砖宽厚要多一倍。一层层青砖交叠而下,直到水底。水位低的时候,可以看见有两块竖立的青砖,仿佛两道门。
据说,那是井娲娘娘的家。井娲娘娘是井水之神,负责管理井水。对此,我深信不疑。五百多口人的村子,都喝这口井里的水,就是喝不完,难道不是井娲娘娘的恩赐吗?我还在一本小画书上,看到过女娲娘娘惩恶扬善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善良的女孩遭遇继母虐待,天不亮就来打水。一天,女孩思念母亲一夜没睡,被揪起来打水。女孩失魂落魄地来到井边,弯腰摆桶,一不留神,水桶脱离扁担钩子,掉进井里不见了。此时,女孩如五雷轰顶,瞬间清醒。她拼命晃悠着扁担,试图捞回水桶,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女孩颓废地坐在井边失声痛哭,泪水顺着脸颊掉落井里。一只青蛙跳出来责怪她污染了井水,女孩赶紧跪地砰砰磕头,说明缘由。井娲娘娘得知,让女孩进去给她做一顿早饭。女孩欣喜答应,做饭是她信手拈来的事儿。一会儿工夫,女孩给井娲娘娘端上来香喷喷的饭菜。井娲娘娘很高兴,把水桶还给女孩。女孩回到家一看,水桶里金光闪闪的都是金子。继母和妹妹嫉妒极了,逼着她说出了真相。第二天早上,妹妹早早来到井边,直接把水桶扔进井里,开始装哭,装了半天没有眼泪,就朝井里吐吐沫。青蛙很生气,跳出来和她理论。她一脚踢开青蛙,大骂癞蛤蟆挡道。井娲娘娘让她进去做饭,娇生惯养的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她照做了,结果不是生就是糊,她还满嘴脏话。井娲娘娘还给她水桶。回到家,她发现桶里都是黑泥巴。
我常趴在井沿上,指着那两道门,给伙伴们讲述。伙伴们都听得入神,信以为真。我们轮流打水,一人一次,打上来喝完了,递给下一个。喝饱了,也趴在那里玩,期待着画书里的故事会活起来。来打水的大人们厉声斥责,让我们远边去玩,防止掉进井里。
大人走后,我们又会围着趴在井边,像一群休息的鲸鱼。各自念叨着自己的需求,幻想着有朝一日井娲娘娘会突然请我们进去做客。其实,我很想让井娲娘娘送给我一些小画书。
好景不长,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又趴在井边,一边用“水包”打水喝,一边商量着如何联系到井娲娘娘。凤子打水的时候,往下探身太多,一个跟头掉进去了。我们大惊失色,朝着井里大声祈求井娲娘娘救命。小华情急之下,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四周声嘶力竭地喊:“俺小猪掉井了!救命啊!”凤子是小华的本家小姑,关键时刻看亲情尽显。大人们四下奔来,救出了凤子。从此,大人们严禁我们靠近老井。我们幼小的心灵里,也开始怀疑井娲娘娘的真实性。
老井里的水位与河水几乎同步,河水涨满的夏季,井水可以到井沿,趴在井边伸着头就可以喝。大旱那年,河床干裂,老井依然有水,只是很深很深。一根扁担够不到水面,只能用绳
子提上来。蓄积一夜之后的早晨,水位略高。人们常焚香祷告,向井娲娘娘祈福,保佑一方净水。
十三岁的时候,我了上中学,不再相信井娲娘娘的故事,伙伴们也不再去井边聚集,而是学着大人的样子,拿起扁担去老井挑水。我、桂琴、小红、小琴一般大,个子不高,挑着空桶还要拖地。我们把担杖钩子在担杖头上挽一圈,水桶才勉强离开地面。看着来来往往的挑水人,来去匆匆,动作自如,我们羡慕得流涎三尺。挑着空水桶的我们,暗自模仿着大人们的样子,被缕缕夸赞,那心情简直是踏上了观音菩萨的祥云。正在打水的二哥一步步详细教给我们,先双脚分别踏实井边的踏脚砖,双手抓着扁担,慢慢把桶递进井里,桶底刚好到达水面上方的时候,双手猛地一摆动,水桶随即进满水,用尽全身力气双手交替抓扁担快速提出来,出井口时,扁担靠近水桶部分压在一侧小臂上,双脚不动,腰部一转,把水桶放到一边。他讲得细致入微,做得具体到位。我们听得很清楚,看得很明白,貌似很会。二哥见我们个个都是很会打水的样子,双膝微曲,胯部一蹲,扁担往右肩一撩,胸部一抬,左手前后一摆,那两桶水乖乖地跟着离去。
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率先尝试。这一试才知道,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伙伴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七嘴八舌乱指挥。我的心里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乱得一塌糊涂。关键时刻,小英姑来了,她笑着说:“沉住气,别慌,咱村的孩子早晚都得会挑水。”她的指导下,我提上了半桶水。我们决定第一次都挑半桶,练熟悉了再加满。桂琴怕水桶掉进井里,事先把水桶和钩子拴在一起,这是好主意,值得借鉴。
回家的路上,我们再也无法找到来时的轻松了。十步一歇,五步一停,醉汉似的晃满了整条小路。肩膀被压得生疼生疼得,我只能咬着牙坚持,深刻体会到了喝水不容易。
多年来,村里一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岂能例外呢。再说了,那些大姑娘们或者小伙子们各自相互约着成群结队来挑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尤其是夕阳西下,干完农活的人们,以来挑一担水为乐趣和休息。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笑语绵延,不绝如缕的身影往来穿梭。弓背老人,挺胸青年,挑水走路带风,行云流水一般。人影穿梭的小路像是一架长长的钢琴,勤劳的乡亲们用踏实土地的双脚,弹奏着大自然和谐的乐曲。听话的水桶约束着每一滴水,从井口到水瓮口,谁也不准半路走丢。大人们挑三趟,我们一趟还没到家,浑身是汗,不知道是急得,还是累得。我们的半桶水总是跟我们作对,晃悠晃悠得总要洒出去。我们的身体,一不小心就会失衡,一旦摔倒,就前功尽弃了。我死死盯着前边桶里的水,无可奈何地看着清澈明朗的水故意跳出去,倒在地上装睡。当我横七八歪地回到家,水桶里已经是可怜巴巴了。
令我兴奋的是,我还没学会挑水,村里十字街口打出了一口深井,第一次出水时离地十几米,像喷泉一样,水花四溅。老人俗话,懒人有懒福。从此,我扔下了扁担,至今也没学会挑水。
日复一日地更迭中,老井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着土地流转的浪潮,村子四周的土地摇身变成了工厂。老井的确切位置,只能停留在记忆里。那宽敞明亮的厂房,不会得罪并娲娘娘吧。
每逢回家,我都特意看几眼老井的方向,那甘甜清冽的井水,还在我口中回味。爬蔓草捆起来的叶子"水包"缓缓举起,仰脖,清澈的井水直泻进胃肠。啊!好甜!
佳作欣赏学习,为作者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