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一条土狗(散文)
小白是我从三十里外的姨家带回来的,那时候它才五个月,体型却不小。坐在我摩托车前档,瑟瑟发抖。人间四月天,风柔软细腻,吹在我脸上,小白的毛发左一下右一下摇摆。我安慰小白,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包括狗界。我这句话后来成了埋葬小白的坟墓,那是后话。
小白在来我家之前,不叫小白,姨和家人喊它:狗狗。我给它一个名字小白,浑身白毛,唯有鼻子周围有一巴掌的黄毛。我与小白,一路莺歌燕舞,迎着行道树柳絮纷飞,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绿意盎然。鸟语花香,以及身旁不断按响的汽笛声,顺利回到家。姨电话追来,问小白安分不?我说,很老实,乖巧,不吵不闹,像个孩子。姨诧异,小白在她的印象中,厉害精一个,无论是邻居抑或亲戚,谁来,非狂吠一通,若不是主人拦阻,肯定掏你一口,怎么到我手里,判若两狗?我表示不知道,确实不理解。有人解释过,说什么人养什么狗。如果,一个人大奸大恶,笑里藏刀。他养得狗,咬人不露牙齿,背后放枪。假设一个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她养得狗也是一身正气,绝不搞暗枪伤人的事儿。我想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小白随我,情理之中。
小白成了我家一份子,家贫,没狗粮给它吃,山村倒是有兽医,为牛马羊猪看病,没几个人给狗治疗。有些家,狗陪伴他们八九年,甚至十几年。看家护院,忠心耿耿。哪一天病了,塞一片去痛片,好就好,不好,吆喝来狗贩子,或者送到镇里某家酒店打发掉。狗在村庄的地位,令人堪忧。不像牛马骡子能耕地,拉车,下崽子卖。人的眼里只有利益和钱,小白呢?感恩上苍,到我这后,有几天消沉,不爱吃东西。估计是新的环境,想姨的那个家。过一周,小白食欲大增,我们吃什么,它吃什么。玉米粥,菜汤。米饭,菜饼子。既然它是家里一员,我没理由亏待小白。良心上过不去,小白开始粘着我,我端一盆衣服,去河套洗。腋窝夹把镰刀上山砍柴,扛着锄板到大田除草。织着毛衣凑在女人堆里,小白都在。
我呵斥它,不许跟我走。小白前冲后突,赶不走。索性让它来,大刘常年在外打工,小白也是我不离不弃的保镖。我用废弃的泥瓦缸,铺上一条旧棉被,上面搭一个玉米秸秆棚,就是小白的窝。紧挨着粮仓和一棵玉兰树,玉兰花是粉白色的,香气四溢。阳光全天照耀着小白的居所,我喜欢这样的氛围,想小白也会喜欢。它也是女孩子嘛。小白来后一个月,来月事了,像一个羞涩的小姑娘,蹲在墙角,目光呆滞。狗这方面的生理反应,我不懂。就咨询屯里的孙兽医,他告诉我,不必大惊小怪。母狗长到七八个月,成熟期,也是交配期。我给小白用温水,简单处理一下。温声细语和它交流,对它说,别担心,狗狗们都有这个环节,每月一次。小白啊,有我在,有我一碗吃得,不会少你一口。农村一年四季,干不完的活儿。比如铲地,收割,披星戴月的,小白寸步不离,一直追随我。
我家没养牛马车,雇屯中瞎贵的马车,种地翻地拉车,年底给他三百块钱。在当时,这价格不低。没办法,大刘不在家,我一个人清晨吃一口凉馒头,就大葱。顶着露水锄地,小白身前身后陪我。它也没吃饭,我掰块馒头,它吃了,撵它回去。小白还不到十个月,我舍不得它遭罪,轰赶也不走。我弯下腰捡一块石头,故作扔出去状,它信以为真,呜呜咽咽两声,三步一回头看着我,回去了。
日头升上来,潮湿的衣服渐渐被晒干,摩擦皮肤,火辣辣疼。我不仅埋怨大刘,秋收不请假回来搭把手,眼看着别人家的玉米地快犁完了。我心急如焚,大刘电话里说,工程紧,不给假。回头望去,膝盖高的玉米,像一个一个英姿勃发的士兵。风吹过来,舒爽许多。肚子饥肠辘辘,我依着锄板,歇了一会儿,身体有了力量,继续朝前移动。锄到地头时,玉米地沙沙沙响,以为是野兔,还有田鼠,就没理会。定睛一看,天呐!小白蹲在垄沟,一眨不眨盯着我,小白!我轻轻唤了一声,小白屁颠屁颠跑过来,头蹭着我的手和腿。我一把抱住小白,泪水夺眶而出,小白紧紧贴着我,我也紧紧贴着它。面前的狗,不是狗,它更是我生命中至亲的人,我觉得,此时,小白比大刘温暖。原来,小白并没有走。它绕着玉米地,走了几圈,我不清楚。唯恐我再赶它走,躲在玉米地内守着我,等着我。那一瞬,我发誓,对小白善始善终,好下去。
不久,小白恋爱了。对方是大刘三叔家的黑狗,不是土狗,有点狼狗血统。小白也不差,配得上黑狼狗。黑狼狗主动来找小白,在早晨,或者黄昏。它俩一左一右,出现在柳树林里,河岸上,原野的花丛中。我下地施肥,摘菜,没它的陪伴,有一点点失落。转而一想,该为小白高兴,它遇到狗生的爱情,我尊重它才是。
过了一段日子,小白不走了。身子慢慢笨拙,怀孕的小白,努力陪我上山下田,形影相吊。我尽量给它增加营养,鸡蛋、肥肉、骨头,小白打小牙不好,饭菜我做得软烂,吃起来不费劲,易消化。孙兽医交代我,狗生崽儿,注意事项。猫三狗四,狗怀四个月,就分娩。我算过,小白的月子是冬月,寒冷的季节。那就在屋里生吧,外边冰天雪地的。
小白第一回做妈妈,紧张焦虑,不吃不喝,我耐心抚摸它的头、身子,说悄悄话。房间的温度,还可以。烧了壁炉,柴禾火,蜂窝煤。一天烧到深夜,冻不着小白和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小白终于吃东西。大刘背着行李,回来猫冬,对小白一家,凑合。虽然不打它们,偶尔来脾气,也骂几句。家和万事兴,我永远是低音符。好在,这个家,小白不寂寞,儿子生性善良,对小白,也是爱如己出。他能在大刘举起拳头要打小白时,挺身而出。哭着喊着用小身体护着小白,他将我们给的压岁钱,平时的零花钱,买来火腿和面包,给小白和孩子们吃。家里养不了那么多狗,恰巧,姨说,她要两只,剩余两只带给她大姑姐,大姑姐家有一处果园,养狗看果园。儿子一听小狗送人,哭得梨花带雨,说,不送不行吗?我省下饭,喂小狗好不好?妈,爸,求你们了。我开导儿子,小狗的新主人,不错。人品没问题,对小狗也像咱一样。儿子还是不撒手,不吐口。我一次一次劝说,最后,姨坐客车来我家,带走小狗时。儿子仍然哭得一塌糊涂,小白这位狗妈妈,也是伤心不已,爪子抱着孩子,不肯松开,嘴里呜呜,眼里含着泪。姨把四只小狗装在两只纸壳箱,一手拎一只箱子。小白发疯似的,哀嚎,哭叫,对着纸壳箱上蹿下跳。我抱住小白,劝慰它,对它说,过些时间,会带它去看孩子们,小白才消停。
小白和孩子这一别,就是一辈子。转年,姨传来消息,四只小狗,只活下两只。那两只狗瘟,没了。小白,也不知什么原因,再没生狗崽儿。小白在我家住了八年,它陪着儿子玩耍,嬉戏,直到儿子上小学读书,常常有这么一幅图画:儿子背着书包,在路上蹦蹦跳跳,小白尾随左右,也是手舞足蹈,他们在菜地追过蝴蝶、蜻蜓;在山坡一起撵过野鸡、野兔;在河滩放风筝,追逐浪花;在屯子的大街上你追我赶,滚铁环……买来一个烧饼,儿子一口,小白一口。那些纯朴,天真,自由自在的光阴,将是温暖我一生的烟火。我和小白,也是我走哪,它走哪。我夜里走夜路,解手,小白都在,一直在。
有时,春暖花开了。小白会在街口碰到那条黑狼狗,小白默默看它一眼,神情黯然,然后走开。属于小白的爱情,说没有就没有了。或许,留在小白心灵里的,始终是当年,它和黑狼狗的初恋。
我无法走进小白的内心,它站在山坡,村庄的高处。不言不语,体型中等,漂亮的小白,它和我,和人有着如出一辙的孤单。
世事难料,那年秋天,我收割完玉米,找瞎贵马车,往家拉玉米,路上有人堵住我,说一条白狗,被三叔家的黑狼狗咬得血肉模糊,还不去看看!我的心一下子被掏空,脑袋嗡嗡作响,我向着那个人说的地方仓皇奔去。果然,在一片果园的边缘,我的小白,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咬它的狗,不知去向。情急之下,我抱起小白,疯狂的扑向孙兽医家。孙兽医检查小白的伤口,致命处是被咬断嗓子,救不活了!我控制不住眼泪,嚎啕大哭!没有养狗的人,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小白是我的亲人啊!我几乎跪下了,求孙兽医救救小白,孙兽医摇摇头,我也无力回天。那有没有办法,不让小白这么痛苦?孙兽医想了想,那就是安乐死,扎一针,它安静死去。没痛楚,没挣扎。你想好了,我一般不给动物安乐死。我不忍心看着小白疼痛,点了点头,想好了。小白好像知道,它就要离我而去,眼睛无限留恋的凝视着我,我抱它在怀里,就像当初我抱它回家,抱它经历狗生的第一次月事,第一次做妈妈。我闭上小白的眼睛,孙兽医扎针时,我别过脸去。
小白在我怀里,平静离开。世界啊,再也没有小白,围着我,把我当成一颗太阳,转来转去。
我也失去,小白这颗美丽的星星。多少年里,我再也没养过狗。冥冥之中,总感到小白没走远,它化作一颗北斗星,在夜空护卫着我,照亮我回家的路。不管是在村庄,在城市,在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小白都在,它是用另一种方式,陪着我,在人间行走。
感人至深的故事,朴实无华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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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灵。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人类对狗无论怎么不好,狗都对人类不离不弃。
佳作欣赏学习,愿小白在另一个世界被黑狼狗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