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有鸟来过(散文)
在乡下生活四十年,对各种栖居在山林、屋檐底或树冠上的鸟,大体也有些了解。灰麻雀和喜鹊是村庄长久居住的鸟儿。上山砍柴,下田插秧,麻雀和喜鹊飞来飞去,忙得不亦乐乎。尤其在清早,和黄昏的时间段,一树一树的鸟鸣,基本是此两种鸟的杰作。
画眉不同,它不常光临农家小院,只在春暖花开,绿荫覆盖,金秋季节频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画眉是一种十分精明的鸟,不像麻雀傻呆呆的,一个顽劣孩子的弹弓,也能打掉停在大地,抑或电线杆,土墙上的麻雀。画眉即使落在哪棵树枝,也很隐蔽。且叫声清脆悦耳,“啾啾,啾啾啾”纯净的音乐,像一股山泉水,流淌人间。我一般在果园修剪果树,才有幸一睹画眉的芳容,小家伙颜值不浅,父老乡亲是不舍惊扰画眉的,更不肯伤害它。我家院子里活着两棵多年生的杏树,一树繁花的四月,画眉在上午八九点钟,悄悄飞来,站在花丛中,梳理羽毛,练练嗓子。两棵杏树距离我睡觉的房子很近,五六米远,坐在窗前,我可以清晰看见。画眉鸟,一开始是一只雄画眉,羽毛鲜艳,立在枝头,观察很久,唱了一会歌,走了。日落西山,雄画眉又来了,带来了同伴,一只雌画眉。这个季节,草木发芽,开花,动植物繁殖的旺盛期,画眉也恋爱了。我想过,如果画眉在杏树筑巢,就幸福了。至少,我不寂寞。它俩反正经常来,成双入对的。一来,你梳理我的羽毛,我梳理你的羽毛。偶尔还看到两只画眉,脉脉含情地互相凝望,亲一下嘴。
我内心蠢蠢欲动,我想起正月扛着行李卷出门打工的他,画眉双宿双栖,人大部分时间形影相吊。我推开窗,一边看着画眉卿卿我我,闻着杏花的香气,给他写信。九十年代初,没有手机,富有一点的人,有部大哥大,诺基亚。我与他那阵没买诺基亚,不是买不起,村里不流行,我们也不好赶潮流,就写信,借着杏花,画眉的爱情。落笔千言,字里行间一匹野马在奔腾,我说:“大刘,咱家西边靠墙根的杏树来了一对画眉鸟,一公一母,它们很相爱。你在省城工地,还好吗?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月朗清风的夜里,睡不着,想你,想你吃得怎么样?还蹲在马路牙子上,就着北风吃饭?”我写一会,抬起头看看树上的画眉,我很羡慕画眉,可以朝夕相处,人做不到。
一场雨,又一场雨落在村子,落在杏树,风一吹杏花一瓣一瓣地凋零。画眉有一天没来,也许,它们去别的地方走走。画眉没在杏树安家,我心里空落落的。我将写好的信,叠好,放在背包里,骑自行车去镇里邮局买两张,一毛钱的邮票,一个牛皮纸信封,填上地址投进邮筒内,接下来的日子,等待着邮递员小梁,骑一辆海燕自行车,来村里送信。
画眉没在杏树筑窝,却经常来,一来一对儿,站在树杈上,说说话儿,练练嗓子。雄画眉呢,习惯宠溺地盯着雌画眉看,伸出嘴,弹去对方身上的杂草,不忌讳我目不转睛看它们。一年之中四分之一的光阴,有画眉夫妻的陪伴,我只能眼巴巴看着画眉恩恩爱爱,不离不弃,写一封又一封信,寄给一座又一座城市飘着的他。他忙起来回信的次数极少,我一个月给他写三封信,收到他一封回信也兴奋得睡不着。
后来,有了手机,他给我买的,诺基亚,他一部,我一部,说方便联系。有手机了,接打电话也顺手,快捷。我已经习惯每天有那么一刻,坐在窗前,看着树上的一对画眉写信,想入非非。画眉也成为我生活的一个美好插曲。
九十年代末,两棵杏树害病了,先是右边的杏树,主干上出一种树脂,像胶似的,还沾手。接着,在出树脂的地方,树体发生枯萎,树皮脱落,里面的树身黑黢黢的,我用裁剪子花开树皮,硬棒棒的,不柔韧,不细腻,不像健康的树,朝气蓬勃,死气沉沉的。另外,杏花开得也稀稀拉拉。一棵杏树,在村庄没有那么珍贵,枯萎就枯萎了,自生自灭。遗憾的是,左边的那棵好像受了传染,也慢慢枯萎了。一棵不开花,不结果的杏树,伫立在院子里,就是我有意留下,他也不会答应。在乡下,一座宅院是不允许有死树存留的。杏树被他用刀锯放倒,那一瞬,我听到画眉的叫声,在旁边枝繁叶茂的杨树传来,也听到自己的心,疼痛的呻吟。
杏树被连根拔起后,再没栽杏树,原来的位置,挥舞镢头,松了土,附上垄,玉米秸秆围起一处菜园。这样,画眉失去踪影。能接触到的就是麻雀,喜鹊。
搬进城里,住五楼,采光不错,最重要的是一棵梧桐树的树冠伸在我家窗前,推开窗,就能摸到梧桐树,宽大肥厚的叶子。我喜欢泡一杯绿茶,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守着一窗的绿色,敲打键盘,写小说。那些手写书信,和画眉鸟和谐相处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住在县城的第二年春天,梧桐树绿叶婆娑嘛,有一天早上,我开窗透透气儿,惊喜地看到一只喜鹊落在梧桐树上,我一下子意识到,它要在树上筑巢。我和喜鹊打招呼,它居然不害怕,我太激动了。来小城后,我很孤独,没有朋友,邻居平时在楼道碰面,点个头,就各自东西,几乎不来往。假设喜鹊在树上垒窝,我就有陪伴我的朋友了。我从壁橱抓了一把小米和玉米碴子,盛在一只小花碗里,放了一碗水就去上班了。中午在单位吃饭,黄昏下班,我坐公交车急匆匆回来,查看碗里的小米和水少了!很明显,喜鹊吃了,也喝了。
第二天,上班前,我继续投喂。喜鹊也在美丽的霞光中,飞落在梧桐树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细细的枯枝。它筑巢工程,也启动起来了。此后一段时光,我去外地公事,二个月后,七月中旬我风尘仆仆回到城里的家。喜鹊给我的惊喜,不仅仅是树上多了一个鸟巢,还有喜鹊的两个孩子,一家四口落在鸟巢边,叽叽喳喳交流着什么,估计是开家庭会议。窗台的两只碗空空如也,我赶忙续上小米和清水,内心却惆怅百转。
打开手提,听着喜鹊一家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我写好的信,却不知寄往何处?我叹了口气,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鸟,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没有谁有义务陪你一辈子,或者那个陪我一程的人,那画眉,今天的喜鹊,都是缘分,缘聚缘散,缘如水。缘在珍惜,缘去,不送。写下这篇文字,只是对往昔有一个缅怀,也对陪我一程的人事物,怀揣感恩之心。
好在,从此后,我的世界里,有喜鹊一家,并在无数孤寂的夜晚,我们隔着一层玻璃,却彼此相安,默默取暖,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