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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晓荷·奖】静看落日(散文)


作者:大路白杨 进士,11474.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611发表时间:2023-02-04 13:49:07
摘要:有时,与阳光对视的冥冥中,我将自己的身体幻想成一只振翅飞翔的小鸟,化身精卫苦苦追寻着太阳远去的方向,夸父似的期盼着勇敢穿越太阳光芒,最终点土成金,成为一只大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

【晓荷·奖】静看落日(散文) 题记:落日的心情,和我此时的心情,共同组合,产生出一份不可言述的奇妙。
  
   一
   特殊时期,总有特殊的事在发生着。
   在去年封控的四个月里,我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把一座城市的落日仔细地看过多遍。我是个笨人,每当一次次看过落日后,对于自己的未来和注定的宿命,仿佛心中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并没有最终使这种模糊不清的想法清晰,而且无法把它们完整地破译出来,最终看透弄懂。
   落日以一种启示的神秘,向着凝望的我以及身边的人。
   看落日是我少年时代就培养出的一种习惯。当时只是一种放松心情的本能,根本算不上有什么人生情怀。我没那么高的精神境界,更没有对生命去进行深刻感悟的必要,只是那个年龄段孩子在逆反心理中违背常理的一种执着。若是以那个时候的年龄和心态,甚至对将来充满向往的心力,本应多看早上升起的太阳,去迎接朝阳沐浴的晨曦,看到和自己岁数心灵相类相近的东西才对。
   记忆中的初次看落日,大概是在小学时代。那时仅仅为了能逃避现实的追打,即使饿着肚子,也要享受一份无人的安静,才独自一人去看落日。一个少年的目光所能看到的东西,自然会和成人有所不同。我喜欢看浑圆如崭新铜盆的太阳,像君王一般地压着茫茫的戈壁和遥远的天边,它紧贴着孤单的土坯房和断断续续冒着白烟的烟筒,追着一群飞翔中寻找落脚过夜的雁阵,追着倒映在河流水面悄然消失的潋滟时光。
   放学回家的路上,从当头天空迟缓降下的巨大火球,已经疲惫地静悬在灰色的半空之中,给地面铺出大片红彤彤的光芒,像在为行路之人人伴行照路。逼着一个瘦弱、小脸、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多出一份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心态,完成一种他们父辈扛着铁锨收工回家才有的结束感,谁能说这不是一幅滴着无奈之泪的画面呢?对于落日的惦念,成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贯穿一线的不变情结。他只懂得,那就是辉煌的结束,是壮丽的告别,是长叹声中的一日终止。
   有一年,和朋友老郭一起驾着摩托车旅行,我们一直顺着额尔齐斯河的南岸在骑行。当路过临近边境线的齐德哈勒根大桥时,突然看到了远方的落日出现,豁然开朗的视野里,太阳紧紧挨着远方的河面。油脂般的水面正熊熊燃烧着火焰的色彩,荡起一种持续震动心脏、血脉喷张的壮观,万丈激情未让人变得高大雄伟,反而让人变得渺小如一颗坚强无比的沙粒。
   我们就停在桥面中央,四周的戈壁无人无车,只有水流的喧哗。我们无声凝视已是异样的大地,凝视透着金光的天边,笼罩着金光的树木,披着金光外衣的被镶出一圈透明的鸦鹊的翅膀,以及通红涂染的滚动河浪。
   此时,大地寂静,我们仿佛着了一身红袍,沉浸在时间的定格间,浑然不知与大地万物共成一体。
  
   二
   与青年或少年时代相反,进入中年后,生活变好,理想却颓废很多,总是喜欢早早睡去晚晚醒来,顶多站在窗前,看一眼自己能看到的朝阳。需要的与喜欢的之间总有差距,人生总能创造一些让人无法言说的奇迹。
   那时很年轻,奔官、奔钱又奔名,总为生活的改变而不停地奔跑。城市、单位、办公室,工作加班出差,自以为是地将自己当成世界和生命的中心,极少关注身体外袭进的暗示。这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通病,也是当代年轻人目前的状态,真想说给他们听,却无人真心爱听。
   做饭时,突然发现凡是经历过火的东西,和没有经过的永远不同,不论是口味质感还是颜色、软硬,有着根本的天壤之别。火能让食物和植物在加热的过程中蜕变成另一种不同的东西,人在热量吸收及蜕化中,不正是极其类似的食物和植物吗?同样,阳光亦是如此。在无法逃脱时间束缚的同时,一样逃不出阳光的照耀,终将在热量与光明里成为时间和温度的产品。
   从进入这座城市后,十多年来我一直住在一幢低层的楼里,很少有精力和闲心去多看一眼窗外,更无暇用充满诗意的目光,去欣赏一轮落日的美妙。常常忽略着阳光带来的所有赏赐,理所当然地将它送来的享受,当成习惯接受、无需回报的给予,甚至作为在这个世界上无缘无故的得到。从周一到周五,每天起床时天正黑着,收拾一番就出门坐公交去单位打卡上班,麻木地挤进大肚子公交车。不论多早多晚,车里早己是人满当当的。我被拥挤的人流逼入一群高个子、胖子和年轻人中间。在一片用脊背和侧身包裹我脸我胸的人缝中,当天的太阳才带着浑圆的头顶慢慢露出身来,富裕的阳光终于透过车窗玻璃,齐刷刷雨点般照射进来。只是大多的新鲜光线,都被别人的身体挡住吸收,仿佛他们都像海绵那样空虚。渴望需要吸收更多光线和热量的人真是太多了,以至于绕过他们的最后一缕光线,弯曲而委屈地照在我身上时,又被身边人半路截走又凭空吸收一半,我便成为这辆车里最急于寻找阳光的那个人。
   我像蚂蚁般穿行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城市之深之广,远比我生活几十年的县城深不可测,它要大得太多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大,纯属一位实习生和总统之间的距离。
   也许,阳光在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亲近疏离。我曾亲身目睹和体验过喀什的太阳,如何在半夜三更时分,才带着极不情愿的落日,缓缓坠入层层山峦里;也曾在奔向内地的飞机窗口前,看着踩在众人脚下的太阳迅速落地;也曾看过阿尔泰山中的落日,如何把人和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仿佛不舍分离的恋人。
   人生的过程中,生命到了最后一段日子,不正是这样吗?
   在你完成繁衍延续生命的目的,在你实现心中欲念的目标,在你看完日月在大地的沉浮,你与所有的草木植物、马牛羊狗没有区别,总会挣扎地演绎出难舍的诀别。在你走过之后的人世间,依然落日,依然有人看落日,依然有人看着落日而感悟生命,依然有人因为看到落日将生命的本质看透,深入到生活之外的更大空间。生生不息的人类,流淌不息的河流,碧绿如洗的田野,炊烟袅袅的村庄和车流洪峰从未断过的城市依然存在。
  
   三
   三年前,疫情像不速之客般突然抵达,这座孤立的城市像得到一声令下的军队,全城统一紧急封控,我们毫无办法地被困在孩子的屋里。
   孩子居住在市区一个高档小区,贷款买的是21楼,顶层22楼,地势又高,比周围的28层还显得略高一截。站在高层建筑上,出不了户门,日常用的肉油菜米面和药品,都由志愿者上门送货,早醒晚睡反正无事,避不开的还是光线,光线就是太阳。
   东面窗口面临博格达雪峰,它是天山最高的雪峰,顶峰终年映雪,宛如长发白须的万岁老人。太阳落下构成一天最辉煌壮观的瞬间。硕大的日头缓缓下降,刚一挨到山顶,仿佛被山顶用力地反弹起来,颤抖中继续降落,挨着山巅一厘米一厘米落下,直到天边泛起蓝色的雾霭,最后被浑身雄性的天山吞下。
   完成这一刻不到三十秒。耀眼的光辉里,双眼和心灵透过冰凉,终获一份圣洁雪水才有的洗礼。我就像一位年老的教徒,虔诚地匍匐,伏地祈祷。
   2022年,我看得最多的就是落日。俯瞰市区的低地,街南巷北的小路,不看都不行。幸亏能看,才让心情变得一天天好起来。东面是城市的核心老区,博格达雪峰掩映着金融商业的大片高楼,西面是沿山而建的雅玛里克公园,南面是人口稠密拥挤满是商贩的老城区。我把它们当成了免费的风景,看了一天又一天,直看到最后不想再看却还是要看。反正,封控期间全城无人无车无商贩,看一座空城也确实没有意思。
   于是就想,与其如此,反而不如腾出精力,去平视与大楼同高的日出日落,随它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虽无耕作,更能体验和回味一番久己消失的农耕心情。
   封控的120天里,几乎每天都是先看朝阳、再看夕阳。用时最多的就是看落下楼群的落日,看着落下博格达雪峰的落日,看着收回街巷光明的落日。才知道,落日不正是一种时间再无回来的归去,一张老旧岁月考卷的答案,一份让我慢慢变老最终告别世间的肇始。我不需要太多的答案,就像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就能豁然明白,我这一生的多半岁月,正是因为知足而过得很幸福。
   猛然间,转头看到邻居单元的一个女人,把头伸出来,双手也从窗口伸出,接纳着从楼顶滴下的水珠。水珠在她手里四溅而飞,被太阳神奇地化成一粒粒闪光的珍珠。这几日,天气反常地升温,挂在楼檐边的雪粒开始融化,春天应该不远了。
   人需要接近山水草木,观看日升,体验天地自然。你不近山,山不高你;你不近水,水不慧你;你不看落日,落日从不给予。大自然的智慧仅仅需要你对它真情地亲近和热爱。能让人类聪明起来不是没有捷径,除去教育、从师、思悟和读书之外,更多的是来自天地之间的鱼鸟对答、渔舟唱晚。
  
   四
   静看日月,独立荒野,听风拂树,闭目流水,图得就是一份安静的心情。静而生慧,慧而生明,慧明既光明,这是佛家的用语,意指导引生命直达彼岸的是一只小船,而你就是摇浆划水自我命运的摆渡人。
   有时,与阳光对视的冥冥中,我将自己的身体幻想成一只振翅飞翔的小鸟,化身精卫苦苦追寻着太阳远去的方向,夸父似的期盼着勇敢穿越太阳光芒,最终点土成金,成为一只大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其实,人的理想何尝不是这样,本身就是一只失去双足的小鸟,悬在空中飞来飞去无法栖息,却想着能在黑夜来临前落身枝头,卧伏于夕阳的半空里憩息入眠。
   每种生命的延续,总要得到一种阳光的照映,这是来自身体和指尖才有的温度,是引你回归家园和落脚天涯的方向。有时,也是一种对自我灵魂的安放,让心灵的肢体平躺在天堂的床上,四周阳光,静静睡去。
   落日之后,更需要一束灯光的抚慰,灯火早已成为人类的朋友。谁愿在黑暗的摸索里笑与哭,在黑色的淹没里沉默与喧哗?夜深人静时打开一本书,灯光的昏黄,亲切地问侯着一行一行彼此熟识的文字。夜更深,月光明亮,星如繁花,即使人困心乏,也真得不忍下手,用我的手去关掉床头的灯,再次用黑夜的残酷,无情隔开它们每晚才有的相逢与拥有。
   关窗锁户,楼外已是华灯初起。这座城市一改白日的灰土,用斑澜的灯光,流动起一首美妙而古老的歌谣。我渴望拥有它每一缕光亮,让它成为我的每一场梦,成为梦里浅色衬着的背景。灯光帮着我,以优雅的姿态,叛逆地构成了每束光明的护卫者、夜晚的敌人。光明的意义,已经不仅张显着物质文明的发展,更是以电光火的方式,成为人类精神空间里的完满之作。灯光继续接手着落日的余晖,炉火衍化成落日的子孙,星光陪着我坐在落日里低语畅想。我将成为最新的光明使者,凭着文字最后的能量,面向黑暗的窗外,燃起一根再不熄灭的火把。
   在新疆大地上,此生有幸地进入过北部的阿尔泰山,南部的昆仑山和中部的天山,山是最后与落日握手的告别者。我相信,每座山的背后,都是太阳休息后重新升起的家园,都是让人充满无限想象的居所,那里会光明一片,不分早晚,绝无黑夜。
   独有着心中的光,光才能伴你终生而行,才能让你在城市楼群的狭窄过道处,找到随你一起回家安睡的小路。童话里,光是一泓流淌的清泉,是一份正逢的花季,是一朵向你而开的玫瑰,是我归家路途上不会睡去的路标。你若不再辜负阳光的灿烂,阳光就会回馈你一份从无黑去的夜晚。我以观望沧海的誓言,在层层叠嶂的夕阳里,面对着雪山冰峰,从不背叛灵魂的山巅,占据着第一座守望晨光的山峰。
   暮色里的博格达峰,无论何时何地,千百年来,你都在以固定的姿势,坚信而温暖地站在即将到来的晨光里,收回和消退着凛冽寒冷的黑夜。
   此时,子夜已经来临,城市闭上双眼。灯光以处子的柔情,痴情地等着阳光的到来。阳光露出,灯光熄灭;阳光落下,灯光亮起。正是光明的到来和离去,以替换交迭的旋律,在你梦幻般的舞姿里,组合成一曲普照人间的大合奏。
   即将亮起的暮色里,我平静地看着落日!
   二〇二三年一月三十一日于乌鲁木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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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落日景象,是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场景,如果你真正拿生命和灵魂与之交流对话时,得到的就不是普通的自然景象。作者这篇散文以极其睿智优美之笔描写了生命的几个时段对于落日的印象。年轻时看到落日的雄浑与瑰丽,最令人心动的是它的表象。落日是辉煌的结束,壮丽的告别,是长叹声中的一日终止。等到踏入社会,为生存奔波挣扎时,感觉落日的光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强大,强大到让人无法逃脱,在热量与光明里成为时间和温度的产品。及至人到暮年,人生所有的经历沉淀于胸,以俯瞰世界的目光理解一切事物。落日已经成为心中的光,褪去表象,成为无形的力量,只有心中的光才能伴随终生前行,才能永远走在纷繁芜杂的尘世,不会迷失,增添力量和勇气,安然地走完归家的路。生命的律动在人生每个阶段所呈现的色彩各异,落日始终是那道安静的轮回,轮回中有我们灵魂的蜕变与新生。学习欣赏大路老师给我们分享的又一精彩佳作,力荐共赏。【晓荷编辑:萧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2050004】【江山编辑部•绝品推荐20230314第0015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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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3-02-04 13:53:23
  再次感谢大路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绝佳散文,问好老师,敬茶。
回复1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4 15:15:02
  编辑我的文字,真的辛苦你了!立春了,一切皆好!
2 楼        文友:芹芹森        2023-02-04 14:09:44
  大路老师的文章总给人一种启迪和勇敢向前走的力量,看落日,就是看人生种最美的一道风景。向您学习,为您点赞!
回复2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4 15:15:55
  谢谢你阅读我的文字,写的不好,有些地方没尽到力道。祝你立春一切安好!
3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2-05 09:23:32
  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读大路老师的散文,就是一种享受!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回复3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3:00
  谢谢小雨老师!
4 楼        文友:何叶        2023-02-05 12:34:28
  这个文相当不错,反复读来感觉特别厚重有深意。一篇很超越的文章。给赞!绝对精彩!
何叶
回复4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3:26
  感谢有晓荷社团的平台!
5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3-02-05 20:28:17
  恭喜老师获得精品!
回复5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3:57
  谢谢你的鼓励!共同进步!
6 楼        文友:何叶        2023-02-05 20:28:33
  恭喜精品!大路哥元宵节快乐!
何叶
回复6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4:55
  迟到的祝福也是祝愿!
7 楼        文友:萧垦        2023-02-05 21:16:02
  恭喜大路老师美文加精,晓荷因您而精彩!
回复7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5:28
  谢谢萧垦老师的鼓励!
8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2-06 09:39:57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回复8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2-06 19:55:56
  感谢鼓励我的小雨!
9 楼        文友:文枫        2023-03-08 17:24:22
  读大路老师的美文真的是一种享受,启迪人生,震撼心灵,受益匪浅。远握!!
文枫
回复9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3-15 00:54:45
  谢谢文枫老师的鼓励,问好,祝创作丰收!
10 楼        文友:江山绝品评议组        2023-03-14 19:11:17
  静看日落,文字凝练,由文字可以窥见一种通透与内心的繁华。作者从年少、盛年、暮年呈现不同时段与落日景象的心灵对话,抓住平凡岁月中生活的闪光点,剖析真实的内心世界。其睿智的语言、缜密的文笔和无处不在的场景具象,浸润着人生真实的底色,又以不同的维度,探索和深入思考,使文章内涵丰富深刻,立体直观。
回复10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23-03-15 00:55:27
  感谢评议组老师的鼓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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