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关于母亲(散文)
临近春节的乡村集市是非常热闹的,街上人头攒动,小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儿子在前面走,和我几乎平头的姑娘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儿子身后,我母亲紧跟着我们。故乡对于我们祖孙三辈来说都是新奇的,母亲客居广东二十六载,而我,在广东结婚、生子,如今孩子们已经在广东备战中考了。
“妈妈,买个草莓的糖葫芦。”姑娘甩开我的手,一蹦,笑呵呵地指着糖葫芦。那小贩赶紧招呼,立即取下一个草莓的递给我女儿。
“啧啧,我才不吃,女生就喜欢吃。”儿子笑话着妹妹,他非常瘦,脸上的酒窝很深。但他仅仅是不吃糖葫芦,随即在前面卖糖画的小摊前挑选,然后选定了一条龙。
“你不吃人家就不吃啊,外婆,来,你也吃一个。”女儿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母亲。
“我不吃,你吃。”
“吃一个嘛,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女儿娇嗔到,剥开了塑料膜,硬是将手里的草莓塞给母亲。小贩又赶紧取下一个。几番推却,母亲接下了。于是,儿子依然在前,我们仨并排走着,女儿举着自己的糖葫芦,撒娇着让我吃下第一个。
“以前总听人家说糖葫芦酸,原来也不是很酸嘛!”母亲咬了一口,对着我女儿说道。
“你没有吃过糖葫芦?”我当即询问母亲。
母亲肯定了我的猜想,我只觉得心里一紧。要知道,母亲到广东的时候我还在家读小学,没读书了之后我便和母亲在一起,她经常会在周末上下班的路上给我带一些新奇的吃食,每次她都说不喜欢吃那些,而我以为,她到广东那么多年,肯定什么都尝过了。
我突然浑身不自在,女儿和外婆聊得很欢,母亲在询问她山楂味的糖葫芦是不是很酸,女儿在给外婆讲各种口味的糖葫芦有什么特点。我偷瞄着母亲,第一次觉得想把这满街的小零食买个遍,然后我拿在手里,就这样走着,一样一样地递给母亲都尝尝。
仅仅只有四年我没有和母亲待在一起,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高大,干活肩挑都是一把好手。父亲在离家二十里外的粮站做搬运,农忙时节回来做几天,剩下的时间就是母亲一手抓。正是那段时光,让我对月光的理解非常深刻。母亲总是做到很晚,赶着将手里的活干完,抢着收割、备地,我便总去地里等她。
那夜抢着砍收青菜,母亲说父亲第二天要回来犁田,她已经约好了村里的抽水机,要将这片青菜田犁好插秧。月色明亮,我给母亲打下手,将她砍倒的青菜攒在一起,抱到田埂上,整齐地码放在竹筐里。母亲挑了好几趟,每走一趟,我便跟在她后面,抱几棵青菜在手里,看她一趟比一趟走得慢了,我们之间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她一放下扁担,我就赶紧将竹筐里的青菜抱回屋里堆放起来,她坐在屋檐下,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
那夜的月色对我来说记忆尤其深刻,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我看着前面的母亲,不时又看看身后,总担心身后有不安全的因素,回头的次数越多内心的恐惧便加深。母亲并未回头,问我要不要走前面,我拒绝了。那时候只觉得要走在后面我才能和母亲始终保持一样的距离。现在回想那夜,我没有一点困意和疲惫,只是跟在母亲身后,安静地陪她做完,没有交谈,也没有想法,只单纯的怕她晚上害怕,因为母亲总说,她最害怕冷不丁看到一只猫头鹰,那眼神直勾勾地,看得人心里发毛。
结婚后依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确切地说是父母随了我们,因为我说想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便搬了过来。母亲总是询问每种家电的用法,一切都小心翼翼地,每天做饭洗碗,我们经常一起去超市,看她对生活用品精挑细选。我总说自己不是讲究的人,让她随便买,而她总是再三询问。
那天正在上班,母亲打来电话。
“我做错了事。”
这是母亲的第一句,她语气很严肃,我感受到了一种凝固,急切询问发生了什么。
“我做错了事,把消毒柜的玻璃柜门打碎了。”母亲重复着,告诉我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我反复确定母亲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消毒柜碎了,怎么办?”
“人没事就行,玻璃渣子扫出去就行了啊。”我尽量让自己语气里保持笑意,宽慰母亲。
“可是,还打碎了一个盘子,就是你经常用的那个最大的白色盘子。”母亲说地小心翼翼地,我知道她是个容易自责的人,再三宽慰她,让她别急。而这本身也不算个事。
下班回去的时候母亲没有在家,她的小电驴也不在,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和朋友约好出去了,没那么快回来,饭做好了,让我们吃。我并未太在意,吃饭的时候打开手机,找到了消毒柜的销售商,让他给我快递了一个消毒柜门。
听到母亲的车响,儿子出去迎接她。母亲空着手,她看起来很累,父亲询问她去哪了,母亲说跑了几个商场,想买个一样的白色大盘子,没买到。我们都想让母亲轻松一点,父亲戏谑母亲,说以为她出去思过了,母亲几次给我们叙述消毒柜门是怎么碎的,她坐在消毒柜前,显得很自责。
“现在只要人没事就行,东西都不值钱的,销售商给我快递了柜门,免费。”母亲不相信,我把聊天记录给她看,让她放心。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买新的。”
母亲瞬间轻松下来,说自己好饿。女儿小跑着进厨房,给外婆热饭菜,父亲还在安慰母亲,我坐在一旁,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变化之大,突然间就在她身上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以前一直觉得她很高大,细看,她已经比我矮了一大截。父亲还在戏谑母亲,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呆坐着,定定地看着一屋老小说笑。母亲不时看我,她一看我便对她笑,便想起那晚的月色,她坐在屋檐下,微笑着看我将一棵棵青菜抱往屋里。相似的场景,调换的角色,同样的谁也没说话。
我问小姨,母亲和我们住一起有没有不开心过,小姨说那倒没有,只是母亲过得拘谨,怕给我们添乱。我便时常陪母亲去买菜,去超市精挑细选,看她仔细地把花费一笔笔记下来,是她坚持记的,她说钱花起来好快,我拿的钱出来,怕到时候不记得钱花去了什么地方,不能给我报账。其实我压根儿不需要她给我报账,因为我也没有给她报过账。
我一直不愿意父母搬走,母亲也没有这个意思,但她总说花了我们的钱,总是解释她自己买的小东西花的自己的钱,这话听起来就像外人,我总纠正母亲。
现在,母亲正在隔壁屋走动,许是她察觉到了我还亮着灯,我的门只是掩着,她正在门口看我,只是看着,没有说话。我看了时间,现在凌晨五点,再过半个小时母亲就该起床了,晾晒洗衣机里的衣服,准备一家人的早餐,而我,还能再睡两个小时。
突然想起偶尔母亲碰响家里的凳子,猛然醒悟,原来她起床都没有开过灯,因为我睡眠浅,听不得响动见不得光星。我看向门口,母亲已经离开了,其他房间都黑着。
天边有亮光,路灯昏暗,城市的钢筋水泥远不如山里的夜晚豁亮,窗户并不能寻到月亮的藏身之处。想必,母亲正靠在床头,不敢再睡去,等着我熄灯,等着她那煮饭的闹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