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冬天幽居(散文)
雪落下来了,如云朵,一朵朵,一片片。犹如棉絮,又似繁花,轻薄之感,盈盈的,轻轻的。在灰蓝色的天宇下,在清寒的夜里或是清晨,亦或是正午,午后。那是不确定的,不会由着谁的,因此,雪花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也是无比欢快的。
这样欢快的雪花一落,我居住的山里,被素雪裹着,覆盖着,从前的山花烂漫,从前的树木苍翠,从前的蓊蓊郁郁,都隐迹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不是亲眼见过山中的春花烂漫,夏日荫浓,秋之斑斓多彩,真的无法衬托此刻心情,那是一种怎样的寂静与素雅。
是的,此刻的山中,一片沉寂。鸟声只是旷远,小兽身影远遁,偶有飞起的苍鹰,在蓝天雪谷中翱翔,翅羽伸展开,好似能够划到我的鼻翼,我的衣角,我的眉梢。这是我山间幽居里,最高傲的来访朋友,它打招呼的与众不同,忽然就掠过,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山中小屋,坐落在山径一旁,白雪覆盖下,俨然一座小巧精致的雪窝窝。旧年的篱笆上,枯黄的藤蔓上没来得及摘下的瓜蒌、籽瓜、葫芦枯萎干瘪的花朵,也被雪覆盖着,风一吹,一只只干透了的葫芦、瓜蒌老去了的籽瓜,在雪裹着的雪层里,发出一阵阵笑声似的,引逗的鸟儿飞来,小兽也光顾。都以为什么好物在其间,可以饱餐一顿,可以寻点快乐,也是有的。
喜欢冬天里的这一份宁静,喜欢这样的清冷,喜欢这样的白雪素裹,银色的山峦,道道山岗覆盖着白雪。就连小河也好似一条小白蛇,蜿蜒在山谷里,静静的卧在那里,安静下来,到处都是皑皑一片。
屋后的荷塘此刻也是满眼枯,渐渐干涸的池塘,荷花早已没有了踪影。荷花的粉丹妖娆,荷叶的如盖田田,绿蛙在荷间跳来跳去,锦鲤在荷叶下游去游来。恍若隔世,一切都消失得无有踪影。沿着荷塘而上,是一片片白桦,西风在白桦的树稍变成了猛烈的北风,毫不留情的北风,将白桦的身姿吹得笔直精炼,稀稀疏疏的白桦叶子吹得一干二净后,枝桠上挂满了雪挂。曾经的花朵锦簇,树木苍翠,荷叶亭亭,白桦枝条纤柔,再有柳树、槐树、柞树、松树各种树木都在山间苍茂如盖,草木葳蕤,鸟声此起彼落,蝉声震耳,蛙声喧阗,虫鸣日夜不断。
那么此刻呢,门前的冷霜风雪,没有让我感到害怕,也没有丝毫不适,相反,确实异常的清醒,沉静,心儿平静,人儿安闲。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心情,早已安顿好了一种生活,就是想过一种山间的冬天,安然地幽居在冬天山间。
经常的在雪里行走在山间,随意的去看看山间的景色,好似欣赏着一幅幅素描的画图。到处都是雪白,偶有雪化出来的山顶、石头,土层来,黝黑点点。白雪一映照,反差极大。黑白相间里,画风突变,纯然的一幅水墨图,怡然成趣。我曾经与好友凯子和秀水一起走在山间,看到这样的情景,秀水会大呼小叫:看看,那里那里多像一位老人的秃顶,毛发稀疏,亮亮的秃顶边有毛发几根根。
还没有去细看呢,秀水又喊:看看,看看,那里那里,多像一个穿长衫的人,扛着花枝在奔跑……
看看,再看那里,多像一头老牛在田里耕地……黑黑的两只牛犄角,白白的一片是等待耕种的土地……
我和凯子被秀水说得一愣一愣的。凯子说:秀水不愧为学画画的,想象力丰富,就这样的山间,白雪覆盖下,还有那么多的想象,真是服了。
那时凯子已经确诊癌症,医院里也是无法治愈的。秀水为了让凯子能在有生的岁月里,过得开心安然,选择来到山中,一住就是两年多了。秀水喜欢作画,是一位图画老师,凯子学音乐的,两个刚刚结婚,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真是造化弄人呀,多么恩爱的两个年轻人呀。
我们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是,也都避开不去说。山间没几户人家,都住在山脚下,山中有老者庄老爷子,喜欢种花栽草,在山下护林的。经常巡山巡林的,来到我们山中,说说话,喝喝茶,总是有意无意鼓励凯子:许多病,许多事儿,是忘了就好了。不去想,反而,更好,悲哀,痛苦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加重的。
凯子,总是默默一笑,他悄悄和我说过的:自己倒是没什么的,只是担心留下秀水一个人,真是对不起她,爱她,反而害了她,害她以后会长长的思念,会很痛苦。
我也劝凯子,不要想太多,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的,不管遇上什么,多要去勇敢面对,难过悲伤丝毫没有用的。凯子听了,总是点头,称是,要我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多多劝慰秀水。
山间的雪不是一成不变的,偶有化开时,但是,很快又会下雪,很快又被覆盖。只是刚刚开始入冬时,雪还是站不住的,经常被融化的。
总是在冷未冷时,梅花却已经绽放了。半开半放之时,尤其美呢。羞羞答答,半抱琵琶半遮面,小女子一样的扭捏着,羞怯着,不肯来到人面前,只是将一缕缕香,溢出来,散发在山间。我知道,这只是按捺不住的早梅,其实一个冬天都会有梅花盛开的,因为梅花的参入,才使整个寒冷枯寂的山间寒冬,有了生机,有了股股暖意。然而,几场雪后,雪不在融化,银装素裹,整个山间层层被雪裹住,厚厚一层棉被,雪白一片。
或许,你没有在山中幽居过,不知道山间寒冬幽居的情趣。
冬日里,雪花在山间飞扬,小屋里确实温暖异常的。山中自然有山中的好处,不缺少柴烧的。秋天,光那些树根树枝死树也足够一冬天的取暖用了。
雪花飞扬时,悠闲地坐在屋子里,生起炉火,大块的树根填在炉膛里,呼呼的火苗一窜老高,雪水在铁壶里化开,茶叶早已寻出来,有时茉莉花茶,有时大红袍,有时也来一撮普洱,再就是老白茶,什么茶,都不局限,只有水,是梅花上的雪,刚刚落下,山谷里,溪水旁边的几树梅花,穿起红红的棉袄,衣袖宽宽的,提起一只小小的水桶,走上山径,去山谷里提水,
一路上哼着歌曲,仿佛间,一定会有有狐狸、野兔也跟上我行走一段路,只是快到家时,又各自奔跑了吧?每次独自一人走回家时,走到门口,回头四下里往往,看看到底有没有狐狸、野兔留下的痕迹。微微一笑,自嘲似地,抿嘴歪头喊一声:有人吗?有狐狸、野兔吗?都出来呀,来我这儿吧,有好茶嘞——山谷也在回音——好茶嘞——茶——嘞——嘞——
我煮茶时,松树翠竹,在屋子外面轻轻摇动,松鼠儿攀上高高的树枝往屋里看着,要来讨杯茶喝吗?小巧的身子在树上跳来窜去,梅花的影子也在窗前摇动,一阵阵笑声后,凯子和秀水就来了。
饮茶时,炉火正旺,被火一烤,每个人脸儿红红的,心儿也暖暖的,格外愉悦。听到不知什么在门外弄出声音,就像是扣门的声音,凯子出小屋,打开院子的柴扉,发现一只野鹿受伤了,腹部在流血。我赶紧找出绷带红伤药来包扎,野鹿也不再害怕人,任凭我们几个给它上药止血,一顿忙活。心想这野鹿伤得不轻,应该下留下来养几天,养好伤再说。然而,野鹿执意不肯,它一遍遍起身要走的,可能是它窝里有幼崽吧。因为这是一只母鹿,好似在哺乳期呢。
夕阳西下,照耀着山间,雪晶莹的好似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野鹿坚持着起来,很吃力地走出院门,慢慢走到了山径上,缓缓没入山林间,慢慢地不见了踪影。缕缕梅花扑鼻而来,凯子和秀水都很兴奋,秀水说:忘了对你说呢,凯子进山后,病情越来越有好转呢,真是好呀。
忘了好呀,什么事儿都是忘了好呀——身后传来一阵阵朗朗笑声,原来是庄老爷子扛着一枝梅花走来,远远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他笑意盈盈,脸上挂满微笑,大声说着,问着我们在干什么呢,这样热闹。我们就说了野鹿的事,他说:那也许不是什么野鹿,或许是山前养鹿场里的鹿吧,偷跑出来被伤着了。
说完,他将梅花递给我,说:这天气,赏梅花,饮酒最好。
这么冷的天气,梅花照样盛开着。看到梅花,我心里不由得想着。
凯子和秀水都惊讶地看着梅花,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雪花再次飘来,山间一片片都是幽静。幽居的寒冬里,酷冷,严寒下,我竟然,听见了叫做生命的声音,在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