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那完尔·莫合塔尔（维吾尔族）/著散文发表于2020年第五期《塔里木》文学月刊（维吾尔文）
　　 王清（汉族）/译
　　
　　 我心烦意乱时就想不停地吃馕。馕除了能填饱肚子外，还有排遣寂寞的作用吗，你可能会问，根据是我的经验……
　　 哎，你在说什么呢，朋友打断了我的话题。你怎么这么老土？女孩心烦时不是吃巧克力、饼干和薯片之类的东西吗，真是乡下人……
　　 我停下了送往嘴边的馕，瞪着她……
　　 不用说我就是乡下人，但这和我特别喜欢馕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也很吃惊，如果在外面某一天吃了不可口的饭菜，就要在心里计算这顿饭钱该值多少馕。当然，我是不会忘记给馕加两个鸡蛋。即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很生气，原来是这不可口的饭浪费了我的好几顿饭钱。我要到超市里买一些东西，比如一块巧克力或一包点心值多少个馕，我都来得及在脑子里算一下。天哪，这是一种病吧……
　　 我想自己对馕的特殊情感可能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的。据母亲讲，她怀我的时候，害喜想吃刚从馕坑里拿出来的热馕，在馕坑跟前站着就能吃两个馕，于是在怀孕还不到七个月的时候，肚子就显得特别大，看见的人都说肯定是双胞胎。父亲非常希望要一对双胞胎儿子，但是让他们失望了，4公斤900克的巨婴——我出生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外婆家，不知为什么，外婆打的馕又香又脆，让人越吃越想吃。在外婆的院子里有个大馕坑，她每周都把头伸进馕坑打一次馕。从我记事起，外婆就特别擅长和打馕的面，即便是打白馕（不放佐味品），也绝不会忘记将羊尾巴油放在食用油里炒了以后，捞出油渣，用熟油和到面里，当面醒了的时候，把枯草般的手伸进面里，揪出一团团面，做成大小一样的面剂子。
　　 外婆常跟我说道：孩子，面剂子大小不一样是不行的。边说着，她还把精心制作的面剂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接着说道：面剂子大小不一样，那就会让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姐妹有的富、有的穷……
　　 我吃惊地看着面剂子，至今为止也没找到面剂子和一个人的命运有怎样关系的答案。我在家要做煎饼、炸油饼和做包子时，已经养成了将面剂子做成大小一样的习惯。外婆虽然努力将面剂子做得那么的均等，但却让我时常想起那些命运各不相同的表哥。
　　 至今有一件事我还记忆犹新，一天，所有的亲戚都围坐在餐布一角，我则坐在表哥们的前面，像吃不饱似地一直吃着馕。回家后受了惩罚，还挨了打，母亲边说：“我没有给你吃过馕吗？你难道没见过馕？你让我丢死了人，还要这么贪吃吗”，边往我嘴里像塞空气一样的塞馕，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我犯了错，就唔哩哇啦地哭了起来，从那以后，母亲再把我带到宴请或婚丧嫁娶场合时，我坚决不把手伸向餐桌……
　　 你别悄悄地坐着，先吃点美味的小零食。表姐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我陷入沉思的状态说道。你肚子饿了吧，饭熟还有好一会儿。
　　 我看到了桌子上的馕，好想吃这比外婆打的还香的馕，但又害怕吃上了控制不住自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喜欢吃馕，从来不像别的女孩把钱糟蹋在学校门前的凉粉、大豆和方便面之类的东西上，如果我站在水果和馕的摊位前，不管任何时候都会把手伸向馕。母亲很诧异地说着：“我见过女孩就喜欢水果、瓜子和豆子之类的东西，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说完就揪着我的衣领。有趣的是，我吃再多的馕，从来都没有让别人眼前一亮地胖过，瘦得像包谷杆子一样的高个头，什么时候穿着表姐们的衣服都显肥，而且是飘着的。
　　 姐们，这衣服肯定不适合你的身板。朋友撇着嘴说道，你稍微长点肉，然后再穿这衣服才会合身，现在穿着就像给木棍穿衣服一样……不要像非洲饿着肚子的孩子那样，你再稍微长胖点吧……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朋友丰满的体型、像圆馕一样发光的圆脸笑了。
　　 我上大学最高兴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宿舍楼前面有个馕店，能给我打出最喜欢的小圆馕。我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洗漱完毕拿着书就朝外走，绝不会忘记从那个馕店买两个小圆馕，一边吃着热馕，一边背着课文。我的室友和同学都惊奇坏了，常说你怎么起那么早？你是怎么赶走睡意的？实际上我给他们留下了学习勤奋的印象，而把自己喜欢热馕的爱好给隐藏了起来，因为早晨从馕坑里拿出来新鲜馕的味道格外的好，其他人对这不理解……为了节约吃午饭的时间，我有时甚至带着中午要吃的馕就直接去了教室，一直呆到下午放学我才走出教室。
　　 这个女孩太像小白菜了。有一天我买馕时，打馕的小伙给同伴说道。
　　 喂喂，你说话声音小点，我都听到了……
　　 我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抬头，给完馕钱就朝教室走了，但也没忘记将馕掰碎边走边吃。
　　 还有一句话我忘了，就是小时候我有把馕揣进兜里在课堂也把馕捏碎了吃的习惯，这种行为让父亲很烦心。
　　 在我们的工厂，有一个叫吾斯曼·莫萨的人，父亲的话题就开始了，早上给兜里塞一个馍馍，直到晚上才把馍馍捏碎吃完，我从来没嘲笑过那个人，天哪，我们家就出了一个……
　　 家里人全都笑了。从那以后，弟弟就叫我吾斯曼·莫萨了，但是往兜里塞馕捏碎吃的习惯直到我上高中前都没有改变。那时，大多数孩子都往书包里装馕，父母有钱一点的，每天身边都不缺零钱的孩子，在课间休息时都跑出教室，直到上课开始，带着满身的酸辣味，或者是将没吃完的冰棍嗦在嘴里，就冲进了教室。我们剩下的孩子，则在课间休息时围坐在一张课桌四周，评论谁带来的馕最香。是有一个同学，每天都带来新鲜的窝窝馕，我最喜欢吃那个同学的窝窝馕。
　　 现在就引出了窝窝馕的话题。我认为世界上没有比享受刚从馕坑里拿出的热馕更快乐的了，如果蘸上蜂蜜吃那就……小时候外婆在城外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一年还在那养了很多的小鸡，表姐们在假期就会帮着喂养小鸡，当然为了有人陪，也不会忘了把我带上。我一想起那个院子，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给热馕蘸蜂蜜的早餐……
　　 有一个叫居来提的有名的打馕手艺人，他打的窝窝馕是那么的好吃。因为我们全家都喜欢吃窝窝馕，父亲在母亲没做早饭的日子，总会把居来提的馕买回来。
　　 来来，你们都往饱里吃，父亲说着就把馕切成薄片放到了餐布上，我说这肯定是居来提师傅打的馕，什么时候买就这一种，馕瓤子是那么的瓷实，跟别的假的打馕手艺人的馕就是不一样……
　　 姐姐，你等等，我要从那买窝窝馕，像是居来提师傅打的馕，弟弟说着从医院大门出来，指了指旁边。
　　 真的吗？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经常从这个地方买馕带回家。你看，我现在也像你一样把馕捏碎了吃……
　　 哎，我现在真的已经不把馕捏碎了吃！
　　 在那些年，我读过一个童话，描述的情节是毒蛇咬死往地上扔馕渣的小孩，那天晚上我整夜都做着被蛇包围的梦，第二天开始起，我再也不往兜里塞馕了，但是只要见着热馕，即便肚子是饱的，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习惯没变……
　　 哎，小姐，你怎么坐在这儿发呆了？走，陪我出去吃干锅，我请客。
　　 我从思绪里回过神抬头看着朋友，她涂着美丽口红的嘴唇，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看着我……
　　 妈妈，妈妈，我要嚼口香糖。
　　 乖巧可爱的女儿从幼儿园出来，拽着我朝对面的商店走去。我的天哪，我怀这女儿的时候，也害喜了，就想吃热馕。她爸就这么说过：“哪有害喜时想吃便宜的东西，你难道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害喜时想吃找不到的东西，我也想为自己唯一的妻子害喜时想吃这样的东西，是从某个地方找回来的，在别人面前也能吹个牛，要么是有营养的肉、鸡之类的，哪有像你这样害喜时就想吃馕的……”
　　 单位附近就有一个馕店，我每天上班来的时候就顺便买两个刚从馕坑里拿出来的热馕，一个在馕坑跟前就吃完了，别人怎么看与我无关，另一个带到办公室，不到个把小时就把它处理掉了，就这样吃着，我的肚子隆起来特别大，但是我的女儿生出来也就3公斤多一点。天哪，我喜欢吃馕，但吃的馕的一半也没有给女儿，好像全部让我吸收了一样，但是这个想法我给任何人也没说过……
　　 我这个小孙女特别喜欢馕，尽吃这没有营养的东西，婆婆用眼睛斜着看我的女儿非常享受地吃着刚从馕坑里拿出来的热馕说着，你们不给孩子吃抓饭、烤肉和薄皮包子之类的，不会是把馕往茶水里一泡来喂孩子的吧……
　　 啊呀，不就是这事，丈夫说着，怀孕害喜时就只吃馕，女儿原原本本就是她母亲的复制品……
　　 我不说话笑了笑。我由于没听过父亲给母亲这样说过，我对馕的喜欢从来没有让母亲看到过，我想母亲自己也没有看到过吧……
　　 咳，这个小姐，朋友大发脾气地拿着手机从门里进来说着，我都用手机聊了半小时的天进来，你还坐在这发呆，够可以的了，我的肚子饿了，你自己吗，用馕就可以把肚子填饱！
　　 哎，真的，朋友，我忘了一句话，把馕放进干锅里炒着吃味道非常美。
　　 哟，一边儿待着去，你就是个馕已经附体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