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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书香】大财主卢俊义(散文) ——夜读《水浒》


作者:风之丐 秀才,1342.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80发表时间:2023-02-09 22:37:33

初中时喜欢历史课。尽管现代史很屈辱,但还是喜欢,原因就是老师讲得很生动。现在还记的当时教历史的老师姓冯,他的课总是那么有趣,像讲武昌起义的事。他说起义军控制武昌后,抓住了闲居在家的黎元洪,“强行”让他当领导人。说是“强行”,是当时起义军对黎元洪说:“你要么当我们的大统领,要么我们就枪毙了你。大统领再不好,也比死好吧?黎元洪于是成了大统领。”当时听课的我们都在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这故事是冯老师编的。可现在,我觉得这故事应该比《三国演义》中的故事更真。原因就是历史上这类事太多了,比如刘邦,他尽管不是敌对阵营的,可在同一阵营中比他有资历,比他有才能的人还有很多,可大家却推荐他当统领。原因有各种各样的,但大家都没有说出来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聪明人都不愿意当那根“出头的椽子”。而大凡正在领导做造反的事却还没有死的,几乎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造反是要灭门的,但一般灭的都是头领的门,所以最后出头的往往就是要么被灭门,要么成了皇帝的愣小子。总觉得卢俊义在《水浒传》中也应该是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的。但要是和历史比较起来,总觉得《水浒传》对卢俊义的描写,实在不能算好。
   卢俊义第一次出现是晁盖被杀,诸将领在梁山替他办丧事时,宋江和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法主大圆和尚”闲谈。大圆说到了卢俊义,书中写道:
   宋江听了,猛然省起,说道:“你看我们未老,却恁地忘事!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时,岂愁兵马来临!”
   需要特别提醒的是,这里最后半句,“岂愁兵马来临”,金圣叹为了表现宋江的虚伪,特别改成了:“小可心上还有甚么烦恼不释?”这样就把宋江本来从整个梁山泊考虑的心思转换成了他自己的小算盘。明清小文人的把戏实在没有比这更甚的了!
   这样就有了吴用带着李逵到大名府替卢俊义算命,写藏头诗,并且骗他朝梁山方向去。卢俊义当然也就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好像不听他的话,那一两白银就花得不值一样。在经过梁山时,在店家提醒他小心梁山好汉时,他“便叫当值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包内取出四面白绢旗。问小二哥讨了四竹竿,每一枝缚起一面旗来,每面栲栳大小七个字,写道: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一心只要浊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金圣叹把这四句改成了:“慷慨北京卢俊义,金装玉匣来探地。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还得意地评论说:“绝妙好诗,俗本之讹,真乃可恨。‘奇货’字又用得妙。”实在搞不清楚这货是在自我陶醉还是在讲一个叫卢俊义的人的故事!就算是故事,卢俊义也不是他那样的半饼醋秀才,知道个“奇货”就什么地方都要用。这么高调的卢俊义不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倒像是一些现在的“神剧”编剧胡编出来的主人公。卢俊义这么表现的结果当然是被梁山好汉们一顿调戏,然后抓拿上梁山。
   一般的故事读到这里,我是不会再读的。水平太低,读它就是水平问题。但这里不但要读下去,还必须要讨论,原因就是它是《水浒传》,是我们公认的传统名著。一说到名著,好多人就算是潜意识都认为是完美无暇的东西。这当然是误解。完美无暇这东西,只要是人就不可能造出来。《水浒传》当然也不例外,它也只是一部有瑕疵、并且瑕疵很明显的名著。我在这里讨论的卢俊义故事就是它的瑕疵。
   先从卢俊义方面来说。书中卢俊义出场时已经是成年人,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还是大商人。并且没有交待过他父母,说到李固,还说是他救的。那么理论上,他现有的财产由他经营而来者就算不占多数,也应该不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听信一个没有固定场所的算命先生的话呢?并且我们都知道,在日常生活中,人要算命,并不是由于对方要价高,觉得他算命水平高才算的。是在自己的生活中,碰到了自己解不开的疙瘩才会去算的。卢俊义碰到了那样的事情没有呢?书中没有说,那就是没有。那他凭什么会去算这个命呢?就算他有钱,他任性,他就想算这个命。那也行。可他难道真的不理解当时大宋的实际情况吗?他可是商人或者说一个富甲一方的人啊,一个俊杰,玉麒麟啊!要是连基本的国内形势都不清楚,他能算俊杰吗?
   再从梁山方面来说,他们抓卢俊义,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戏耍。这样一个被他们戏耍的对象,难道真是他们希望能帮他们解脱危机的人吗?还有就是后文中的衔接。卢俊义按照吴用的计谋被抓拿进大狱后,柴进找蔡福,这是一以贯之的,是确实想弄他上山才会有的举动。可卢俊义被发配,路上只有燕青一个人救他。这个情节就有些说不过去,难道梁山上的人就这么做事,救了一半之后就任其自生自灭?按照正常的生活逻辑,柴进找过蔡氏兄弟后,一定会有人关注着这个案件的进展,所以卢俊义被发配也就在梁山好汉的掌握之中。燕青救卢俊义后,梁山好汉也应该是知道的。可书中却是燕青在紧急时救了卢俊义一命,却由于卢俊义受伤太重,而他也没有什么接应,这才使卢俊义在逃跑的路上再次被抓。燕青想到梁山求救时,才碰到梁山派来打探消息的杨雄、石秀。要是能向作者提问,我倒想问问:“这样的情节安排,让那个智多星情何以堪?”
   年少时,听过袁阔成先生的评书《水浒传》。他讲的卢俊义故事和名著文本的《水浒传》大相径庭。关于卢俊义的部分,我记忆中好像是说由于燕青涉入江湖,被朝廷抓住了把柄,恰好一些官员看上了卢俊义的钱财,想弄死卢俊义,霸占他的钱财。结果由于燕青出面,请来梁山好汉,从绝境中救出了卢俊义。这样走投无路的卢俊义才不得不加入梁山。我不知道袁先生评书的传承,但我觉得他那个版本的卢俊义更像卢俊义,因为那故事比较符合生活逻辑。而这里的卢俊义故事简直就是一个现代写手编的无厘头玩笑。
   卢俊义被抓或者说被“请”上梁山后的故事,本来也没什么好评论的。但由于其中有两处卢俊义和宋江的对话,被金圣叹修改了许多,需要稍微加以分析。金圣叹修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达到他评论中所谓的“卢员外宁死不从数语,语语英雄员外”的效果。他还因此自鸣得意地说:“俗本悉遭改窜,对之使人气尽。”这里我们把他修改过的这两处挑出来(包含他在其中的夹批)和原本对照,看看他是如何“拔高”卢俊义的。
   第一处是宋江要求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时。
   原本是:卢俊义答礼道:“不才无识无能,误犯虎威,万死尚轻,何故相戏?”宋江陪笑道:“怎敢相戏?实慕员外盛德,如饥如渴。万望不弃鄙处,为山寨之主,早晚共听严命。”卢俊义回说:“宁就死亡,实难从命!”
   金圣叹修改成:卢俊义大笑道:“卢某昔日在家,实无死法;【夹批:此句照破前日吴用。】卢某今日到此,并无生望。【夹批:此句喝破今日宋江。】要杀便杀,何得相戏!”【夹批:数语画出一位英雄员外,读之令人起敬起爱,叹名下真无虚士也。俗本草草,一何可笑!O亦暗用严将军语。】宋江陪笑道:“岂敢相戏?实慕员外盛德,如饥如渴,已非一日;所以定下计策,屈员外作山寨之主,早晚共听严命。”卢俊义道:“住口!卢某要死极易,要从实难!”
   可以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卢俊义被人家活抓到了山上,也就是说他当时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可这些抓他的人却要他担任自己的领导。那么第一感当然是“戏耍”。这就如同两个人下棋,赢了的非要拜输的人为师。在输者,这明显就是一种“戏耍”。这种感觉金圣叹当然也理解,所以他保留了这部分的内容。只不过他觉得原本里的话太软,需要强硬一些,所以他改成了“卢某昔日在家,实无死法;卢某今日到此,并无生望。”卢俊义要是一个书呆子,他需要把所有的事都提出来,以表明自己什么都知道。那金圣叹这里的改动就符合实际。但要是一个注重现实,在现实中的英雄豪杰的话,原本的话更加真实,不卑不亢,但也不盛气凌人,非要对方马上弄死自己。
   第二处是第二天宋江宴请卢俊义,卢俊义回答宋江的话。
   原本是:卢俊义答道:“头领差矣!小可身无罪累,颇有些少家私。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宁死实难听从。”
   金圣叹修改为:卢俊义道:“咄!【夹批:只一字,便令谈忠说义人,惊心夺魄。】头领差矣!【夹批:宋江开口说忠义,员外却接口说差矣,妙绝。】卢某一身无罪,薄有家私;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若不提起‘忠义’两字,今日还胡乱饮此一杯;【夹批:快绝之谈,足令老奸心死。】若是说起‘忠义’来时,卢某头颈热血可以便溅此处!”
   金圣叹这里改动的话就更加活脱脱的是一个在文字上一点也不吃亏的书呆子,而不是现实生活中,想有所作为的人,更不要说是英雄了。
   对照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金圣叹修改过的对话中多了很多意气,也就是情绪化的语言。这种表达听起来很过瘾,要是卢俊义二十岁左右,这么说,确实非常见少年英雄的风采。可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说这样的话,那只能有一种情况,他就是一个把自己关在狭小空间里,从来不接触外界的呆子。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英雄,只要在当时的社会上混,二十岁左右就死了,他们是活不到三十岁的。
   金圣叹是个书呆子,不懂社会,却总觉得自己掌握社会上的各种人情世故。而施耐庵却是一个相对熟悉社会的人,他只是按社会中该有的方式表现卢俊义,所以他笔下的卢俊义在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不卑不亢,是一个成年英雄应有的气度。看过一个娱乐性节目,一个女嘉宾在点评一个女选手时,说她自己多少多少岁了,各种各样的恋爱都经历过,什么样的爱都清楚(不得不感慨所谓的艺术圈真乱),对爱是什么很熟悉,装什么装!金圣叹这里的修改就像是女嘉宾那样的“熟女”,她们心目中男女间的爱已经等同于各种各样的床戏,你要说生活中确实有些爱是不在床上发生的,她们会觉得可笑一样。
   卢俊义没有落草,所以吴用再次设计。用各种办法“挽留”卢俊义,以便让李固告发他。结果当然是卢俊义终于回到家时,也就很快地进了监狱。关于李固,作者还安排了一段他和卢俊义娘子的“私情”。我生的晚,在我出生时已经没有了地主阶级。其实在我们那种地方,即便很早以前有地主,也只是小地主。在当时的人眼中,他们可能真富,可实际上,他们拥有的也不过是几百亩地或者几家票号(要是按现在的标准,也就是几家小商店),住得和一般人家区别也不是太大,而最主要的是,他们中的第一代甚至第好几代几乎都是和雇农一起劳作的人。所以以前看《水浒传》,总觉得这故事合理。现在,想想书中说的是一个仅仅管理资产的管家就要十几个的大财主。又是在传统观念还十分盛行的时代,我是不太相信一个外姓男子,能和这财主家的主母,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见面的。当然,这种见识是只有真正在大富大贵过的人家生活过才能知道,比如曹雪芹,他写大家族的生活就非常合理。施耐庵以及好多的“说书人”,实在是一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尽管他们确实有过人的天赋,但他们贫穷的生活同样也会限制他们的想象。
   当然卢俊义被押入牢房之后,审问、流放、燕青的救命、梁山的劫法场等等故事,只要脱离开那“大富大贵”的背景,不得不说《水浒传》表现得还是很精彩。而这种精彩的地方才是它之所以被称为名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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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水浒传当然是一部经典,但任何事物不可能白玉无瑕,十全十美。这篇赏析文,以重要的水浒人物卢俊义,结合金批,民间艺人的口头创作,来赏析这一人物。文章辩证认真,剖析合情合理,既有一家之言的见解,又有基于原著的考证,系统地赏析了卢俊义这个人及水浒的艺术。文字娓娓道来,顺理成章,有理有据。好作品,推荐共赏。【编辑:北方天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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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方天马        2023-02-09 22:42:32
  老师很具文字掌控能力,熟读名著,见解深刻博学厚识,学习了。问候新年快乐。
回复1 楼        文友:风之丐        2023-02-10 20:16:28
  抱歉!这两天有些忙,没上网。谢谢点评,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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