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前，单位安排我和几个同事去北京学习。上车时，同事看我拎了一个旅行箱就问我：“就出去几天，你咋还拿个旅行箱呀？”
　　 看看几个同事只背了一个挎包，我告诉他们说：“我在家拿了一个枕头。”
　　 同事一听愕然，继而都哄堂大笑说：“你可真能整，酒店又不是没枕头，你拿它干嘛呀？”
　　 “那能干嘛，睡觉呗。”我不耐烦地顶了他们一句。
　　 承德到北京很快，坐高铁五十分钟就到了。
　　 我被安排和同事李岚，胖丁住进三人间。进了房间，胖丁喊了句：“这也太热了吧。”
　　 李岚也说：“北京是比承德热呀。”
　　 还好的是窗户很大，我走过去打开窗户，顿时房间感觉清凉了好多。胖丁说，她怕热，她睡靠窗的床位。李岚喜欢睡中间，我的床在靠门位置。
　　 打开旅行箱，掏出枕头，把酒店枕头放进了房间的储藏柜。我躺在床上，枕着自家枕头看着手机。
　　 胖丁枕着酒店枕头，来回翻着个，不停地说枕头太软了。她说，她记得酒店枕头中间应该有一层荞麦皮填充物，而这个酒店枕头没有，枕着感觉特别不舒服。李岚也抱怨说，房间暖气给的太足，太空棉的枕头又发热，汗都把枕头打湿了。而我枕在自家枕头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咋躺都觉得舒服，心里想，出门在外背个枕头真是明智的选择啊。
　　
　　 二
　　 这让我想起去省会上大学时，母亲给我拿的荞麦皮枕头。荞麦皮是母亲特意从集上李家铺子买的，母亲说他家铺子的荞麦皮纯正，干爽，还整齐。荞麦皮买回来之后，母亲给淘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买了小花布，做好枕皮把荞麦皮装了进去，又给枕头做了一个枕套。我背着它去了学校。
　　 同宿舍四个人，让我尴尬的是她们带来的枕头都是在商场买的，鼓囊囊的看着挺漂亮。我从家拿的枕头，和她们三个枕头一比就黯然失色很多。她们三个人的枕头不光比我的看着好看，她们的被褥也是很有品味，轻飘飘的羽绒被，摆放在床上，感觉很上档次，很养眼。而我从家拿的都是母亲亲手做的，碎花的纯棉布被褥，就过于土气了。她们看着我眼光里充满不屑，嘲讽地问我，是不是大山沟里来的？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戳着我的心窝子，让我感到无地自容，特别自卑。特别是每次有同学来宿舍串门，看见我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又抬头望望我。虽然她们嘴里没说什么，但也会让我浑身不自在，很难堪。
　　 几个星期后，我狠狠心把母亲给我拿来的生活费买了新被罩，买了一个太空棉枕头，把家里拿的荞麦皮枕头偷偷放了起来。那些日子，我吃咸菜一天只吃一顿饭。同学问我：“那么省干嘛呀？”
　　 我说：“我在减肥。”
　　 太空棉枕头不光软绵绵的，还感觉发热，头躺在上面，让我实在睡不习惯。但为了面子，我还是硬撑着。省会和承德的天气差距很大，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头枕在松软发热的枕头上，感觉实在是种煎熬。我记得那年夏天因为睡太空棉枕头，我右脸上还起了不少红疙瘩，痒得不行，去医院看医生说是热疹。回到宿舍，一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下床拿出我母亲给做的荞麦皮枕头，顿时感到冰凉舒服，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家，回到了母亲身边。那一宿，我睡得很踏实。
　　 从此后，我把那个买的太空棉枕头扔到垃圾桶，用起了母亲从家给拿的枕头。
　　
　　 三
　　 大一下半年，宿舍小雨和一个叫何艳艳的女孩换了房间。何艳艳和我同姓，感觉挺亲切。最让我觉得不孤单的是何艳艳的睡觉枕头，是一个蓝色布的虎头图案手工枕头，里面也是荞麦皮。枕头看着有些年头了，蓝色布面洗得有些发白。同宿舍的那两个女同学哈哈大笑道：“何艳艳，你拿的是哪个年代的枕头呀？该不是从垃圾箱捡来的吧？”
　　 何艳艳被她俩说得满脸通红，她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我走过去，帮着何艳艳解着围，并帮她铺好床铺。然后，拉着她的手说：“走，咱俩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吃饭回来，刚进宿舍，就看见那两个室友正在抢着何艳艳的枕头看。何艳艳看见她俩动她的枕头，就跑上前去抢，两个室友就来回传递着扔，结果一下没接住枕头扔在门框上，或许是枕头布料有些年头了，一下就裂开一个大口子，荞麦皮洒了一地，一个纸片从荞麦皮里飘了出来。
　　 何艳艳冲上前，拿起纸片看着，一下哭出声来，她跑了出去。
　　 我和其他两个室友，愣了半天，才赶紧追了出去。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何艳艳。傍晚的时候，何艳艳回来了，她对我们说：“你们不是很好奇我这个枕头吗，那我就讲给你们听。”
　　 原来何艳艳拿的这个枕头是她母亲给她缝制的。她的属相是虎，她姥姥还特意在枕头上缝了一个虎头图案。她出生那年，她母亲在公交公司是一个司机，父亲在一个企事业单位做电工。本来生活还算美满，家里也有了一些积蓄。可是好景不长，艳艳五岁时，父亲开始耍钱，刚开始和几个单位人小打小闹，以后越玩越大，把工作也玩丢了。四处借钱，外债累累。最后还偷偷把家里房子也抵押了出去。他们一家没地方住，不得不住进了艳艳姥姥家。
　　 艳艳母亲为了养活一家人，辞了工作，用艳艳姥姥养老钱，另外又借了一部分钱买了一辆二手车，起早贪黑地跑起了出租。本以为男人就此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结果男人反而不改，还经常偷艳艳母亲挣的钱，跑出去耍。每天耍输了钱，回来就摔东西砸家什，打艳艳打她母亲。还和几个小流氓赌徒偷工厂东西倒卖。多次拦路抢劫，在一次抢劫中还失手给人打成残废，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即使男人判了刑，艳艳母亲也没有放弃，每天继续跑出租挣钱，替男人积极赔偿处罚的现金还多次去伤者家里看望，还经常去监狱探视男人。一个雪天，艳艳母亲由于疲劳驾驶，和一辆大卡车相撞，车毁人亡。艳艳姥姥闻讯后，去了车祸现场，看到女儿的惨状，当时就昏死过去。
　　 艳艳母亲去世后，姥姥带着七岁的艳艳艰难地生活。家里有一台老式缝纫机，姥姥就开了一家缝补衣服店，帮左邻右舍缝补衣服牵裤脚，干零活为生。她还把艳艳送进了附近小学就读，艳艳也聪明，学习也刻苦，艳艳考上大学那天，姥姥高兴地对艳艳说：“我终于能安心地去见你妈了。”
　　 她上大学走的头一个晚上，姥姥给她做了新被褥，还特意给她把虎头枕头装上。艳艳上学没几天，姥姥就病逝了……
　　
　　 四
　　 枕头里面的纸条是艳艳姥姥写给艳艳的，说艳艳的父亲就在省会的一个监狱里服刑，叫艳艳去看看她父亲。纸条上写着：艳艳呀，你母亲走后，我恨呢，恨你父亲不争气间接地害死了你的母亲。发誓不会原谅他！更不会让你认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去监狱看过他，也不知道他咋样了？我走后，你一个亲人都没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你就去看看他吧，去认认他。这样他会有个念想，能早日改造好了出来。
　　 听了艳艳的故事，室友和我一起把艳艳的荞麦皮枕头重新装好，细心地帮她把枕头缝好。
　　 一个休息日，艳艳书包里背着枕头，我陪她去了她父亲服刑的那个监狱，到了探视时间艳艳进到里面，我在外面等她。一会艳艳出来了，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哭痕。一路上我俩都没有说话，到了宿舍，她说，她把那个虎头枕头留给了父亲。她父亲答应她，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出来。出来后，考个驾照，做个出租车司机。努力做个好父亲！
　　 大学毕业的前一天，艳艳的父亲也提前出狱，还记得那天是一个雨夹雪的天气。学校外，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蓝布虎头图案的枕头，站在学校门口……
　　 在北京酒店住了三天，胖丁说她睡落枕了，坐车回家时一直用手支着脖子，一直喊晕。我和她说话，她也不敢转动脖子看我。只是敷衍地“嗯啊”着。李岚更惨，满嘴都是泡，还直喊嗓子疼。说这几天根本就没睡好，都是枕头太不给力了。还怨我，提前不和她说，也提醒她拿个枕头。
　　 外科医生丁大华躲在一边偷着乐，只说我们太矫情，说他就喜欢睡这种酒店枕头，因为他家里也是这种枕头，已经习惯了。我还没有说话，李岚就对他吼道；“闭嘴吧！还你家这枕头，我和你两口子还不知道咱家啥枕头？”吓得丁大华再不敢说话。
　　 胖丁歪着脑袋望着窗外说：“反正以后出门在外，我要学叶子背个枕头。”
　　 车里人都笑了，一起喊道：“出门在外背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