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关了。
　　 我喜欢过年，喜欢兄弟姐妹的团聚，喜欢孩子们笑容的灿烂和我们这一代人流露出来的平静与淡然。都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心还停留在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停留在童话与现实的碰撞中。
　　 年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六，可忙碌的人没有办法将其与平常日子的距离拉开。晚上打了一个电话，姐夫下班刚回来，至于外甥、外甥媳妇更是忙呀！上班，上班，有时连家都顾不上了。那个应该放松、欢快的日子，就留给没有工作压力的庄稼人吧，或者停留在记忆中的小时候吧！
　　 给弟弟打电话，侄女、侄子同样忙的忙，上班的上班，这就是现实！人们在得到美好生活的同时，往往会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难道这就是时代的进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是，我们在视频中约定正月团聚的时间，希望大家挤出时间欢聚一堂，共同为这个年画上完美的终结符号。这些年，大家分散在东西南北，但只要拿起手机，就可以相互聊天、视频，相距虽远，如在眼前。不过视频再逼真，也没有真实在一起的那种亲切感。所以，想借助过年这个时间段，让亲情的火焰将我们的热情彻底燃烧起来。
　　 手机里的姐姐还是老样子，可是腿上的毛病让她痛苦了多年，那是岁月赐给她的标记。岁月不饶人，看她走路的样子，很难与从前那个扎着小辫，背着柴禾在风雪中快乐奔跑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姐姐从小与大伯、奶奶生活在一起，从七八岁开始就下地干活。她与书本无缘，尤其是在奶奶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影响下，多年如一日，在忙碌之中度过自己的童年时光和青春岁月。忙碌的日子影响不了爱美的姑娘，每每到了年根，姐姐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像花儿一样，唯有这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一个女孩特有的美。
　　 我们几个男孩在爸妈的呵护下，在清贫中迎来了一家的幸福高光时刻。奶奶对姐姐苛刻，但对我们这些男孩子确实挺好，尤其到了年前的二十七八，我们几个人一块跑到奶奶住的厢房去啃肉骨头。一个硕大的瓷盆内，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我们，像饿狼一样扑向一大盆肉骨头。蓬松、油腻的瘦肉连接在骨头的关节上，很有诱惑力。我们一手一个，抓过来就往嘴里塞，大口嚼着。奶奶就在旁边，她笑着提醒我们别噎着。我们哪管那么多，能抓就抓，有时还要相互争抢一番。
　　 此时的姐姐和大人们一起微笑着，就像看喜剧一样看着我们……
　　 其实，姐姐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如今，她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可她总闲不住。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影响和照看婆婆，她还要去打工，虽然挣得少点，可也是一笔收入，姐姐真是劳碌的命！可奔波生活的人们，谁又不是被现实锁定在一个岗位上，并与传统节日连接得越来越少呢？
　　 小时候的春节少不了红红的春联和喜气洋洋的鞭炮，烟花。过年时，父母无论有多困难，也会给小孩子几毛钱买甩炮和小鞭。我们就揣在兜里，一边走一边使劲甩在地上，啪啪的响声不算很清脆，可给了我们轻松愉快的美好享受。有时几个小伙伴凑在一起比赛，尽管都是从同一个代销点买的同样的货，可在好胜心的趋使下，我们个个都觉得自己的鞭炮声最响亮。有时还会为此事，争执不下，甚至动起手来的例子也不少。当然，那与现实中的争气斗狠不一样，快乐的因子始终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荡漾。
　　 赶集买新衣服是过年最幸福的期待。那时很少买成衣，一般都是父母从集市上扯布回来自己做。尽管做的衣服无法与集市上摆的相提并论，可在我们心中是最好的。一到年根，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刻，可这背后的大人们走家串户、举债过年的艰难与心酸却是无法言说的。那个年代，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一到年关，跑出去借钱置办年货的不在少数。尽管这样，对年的执着和热情丝毫没有改变。
　　 弟弟们上班，我也在附近一家私人工厂上班。大家都被一种世俗的情愫羁绊，不得不将儿时的情怀放在一边。偶尔听到鞭炮鸣响，心里一阵感慨。鞭炮，是烘托过年气氛不可缺少的因素。听到鞭炮的脆响声，心里不由得发痒。多么希望重新置身在那欢乐的海洋，可惜只有零星地响了几下就陷入了沉默，机械的歌唱和推土机粗矿的嚎叫再次进入耳膜……
　　 放下电话，走出屋子，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穿行在夜空中，我寻找着与之相符的烟花气。寂静的夜空，没有五彩缤纷的烟花，更没有二踢脚横冲直撞的豪气。或许，星星眨着眼睛也好奇，怎么如此安静呢？邻家的儿子攒聚到了一起，欢笑的浪潮淹没了星星的疑问。街上，电动车与夜风打着招呼，两只狗儿咆哮着从屋里跑出来，两棵杏树紧贴着院墙，像门神一样守护着一年的丰腴。
　　 门前的灯光撒在墙面的红红的对联上，熠熠生辉。忽然，我的脑海中闪现出奶奶从集市上买回门神画贴在门上的情形，那种虔诚，仿佛是一个佛教徒面对神像进行膜拜。
　　 屋内，奶奶最钟爱的煤油灯幻化成了历史，灯上跳跃的火苗和黑色的烟气更是在历史的夹层中连魂魄也找不到。盛肉的瓦盆和瓷盆换成了塑料和不锈钢盆，古朴陈旧的气象被现代浮华所取代。
　　 炖一盆排骨吧，可如狼似虎的眼睛在哪？都已成了年过半百之人。当今的孩子们，还有谁会紧盯着油腻腻的猪肉不放呢？他们宁可钟情于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也不会去争抢那香喷喷的肉食了。可是，没有那时的情趣，我们的年，好像失去了许多令人怀想的东西了。
　　 屋里的灯光明亮，家具、电视散发出清新亮丽的光彩，墙面雪白，石膏板顶上凹凸有致的线条都在用精致迎接着这个重要节日的到来。爱人手里剥着花生，目光随着手机屏幕变换跳跃着。屏幕上人的尽情表演着，火热的激情，黄澄澄的金币铺成金碧辉煌的世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各行各业的人都在抓住这个大好时机，让自己这一年有个完满的收关。
　　 我沉浸在一种寂寞中，现实的宁静抽走了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历史的长风，吹干灵魂的同时，却无法把记忆带走。我还是期望有一大瓷盆冒着香气的肉骨头来到面前，自己化成一个饥饿枯瘦的小男孩，在爸爸、妈妈和奶奶慈爱的目光中，与弟弟去争抢，哪怕是被打被骂，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