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驾校鬼见愁(小说) ——四川爱情故事
某年某月的某天,全县40多个驾校教练弹冠相庆、奔走相告,或蹲或坐、或站或跪在练车场大门口,泪流满面、仰天高呼。
“恭送‘鬼见愁’!”
“此后一别两宽,余生各自安好!”
苍天有眼,那个人人喊打又不得不夸的“驾校鬼见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拿到了驾驶证!
“驾校鬼见愁”,原名陆萌萌。
听名字,这应该是个乖巧可爱的甜妹子,对不对?
没毛病!妹子确实又甜又萌,身高162公分,长相也没得说啊,撇开那一小丢丢婴儿肥,颜值不输锦鲤妹妹。
那“驾校鬼见愁”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名号,从何而来?
事情得从她7岁那年说起。
那一年,7岁那年,她老爹可以左手驾宝马、右手驭大奔、屁股掌控拖拉机的绝世才华,深深映入了她的脑海!
挥挥手,便可以闪转腾挪;动动脚,便可以日行千里。
轻点刹车,可慢看世间繁华;重踩油门,可体验穿云飞羽。
这种感觉,就一个字儿——巴适得板!
开着车、吹着风、调戏路过的良家少年,在那时便成了她的执念,根深蒂固。
虽然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老爹郑重承诺,只要她能考上一本,大众CC和MINICooper任选。没办法,她家的经济实力位列该县“富不富”排行榜第六,送个车当做入学礼物,不过分吧?
16岁读高一时,机会来了——她不仅拿到了身份证,还通过软磨硬泡、死乞白赖、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等各种花招,总算在老爹那里取得了提前学车的“许可证”。
“许可证”在手,天下任我游!
她眼冒星星地憧憬着“仗车天涯”的美好生活,却忘记了自己的致命弱点。
虽然生于富裕家庭,但她却并非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纨绔富二代,反而聪慧善良、谦逊有礼、韧劲十足。总的来说,无论长相、性格,还是成绩、家庭,她都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除了一点:肢体协调能力。
不知道各位看官有没有见过那种脑子和四肢各为其主的呆萌妹子?
她就是了。
脑子转得快,肢体就迟钝;肢体动得勤,脑子跟不上。
学钢琴,盯着曲谱能把生日快乐歌弹成乱奔的小星星,让美丽单纯的声乐老师羞愧难当。
学舞蹈,动作稍微复杂就张牙舞爪仿若妖魔出山,让利落洒脱的舞蹈老师愤而落泪。
学体操,算了,同手同脚的她当天就被驱逐了。
但凡是需要脑子与肢体协作的事情,即便她再认真再坚持,获得的成果也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这不重要!
任他东南西北风,该咋个弄就咋弄(四川话读一声)!她永远听话照做、绝不认怂。
才艺方面,她老爹老妈彻底死心。
考驾照这种需要脑子与肢体高度配合的超难任务,让她老爹老妈面面相觑,互相寻求慰藉。
她握着粉拳,对着从客厅那盏豪华水晶吊灯郑重发誓:18岁之时,必拿驾照!
誓言甫一落地,108颗灯泡便瞬间灭了一半。
她老爹当场就差点大小便失禁。
她老妈连夜请了三位大人物回家,必须要镇住场子!
观音保佑平安,华佗守护健康。
额,钟馗负责招魂。
关二哥和财神爷都让出了C位,搬至偏房居住。
常言道,笨鸟需先飞。
虽然她年纪尚轻,但她爹神力通天,又是宠女狂魔,立即按照驾校标准将自家空置库房改为练车场,重金聘请某知名驾校教练A单独授课。
绝不是糟蹋钱,也并非炫富,主要是她老爹怕她伤他人性命、毁他人财产啊。
某些女司机已经让人草木皆兵了,更何况她这种未成年还四肢不调的女司机呢?(注:我五体投地发誓,此处绝无任何轻视女性驾驶员的意思。)
18:30——20:30,每日两个小时学车时间。
教练A捏着鼓鼓囊囊的信封,满怀信心。
“手动挡,没问题!现在夯实基础,以后驾轻就熟!”
教练,是好教练;场地,是好场地;教练车,九成新。
至于学员嘛,啧啧。
一个月之后,教练A摸着伤痕累累的爱车,流着悔恨的泪水主动请辞,并极力推荐自己的死对头——教练B。
这种罪,凭啥让我一个人享受?
仇人必须死!
志气满满的教练B来了,毫不掩饰对教练A的鄙视。
再一个月之后,教练B高声骂骂咧咧地给教练A打完电话,然后在骂骂咧咧中,一瘸一拐地去修车,以及修一修自己。
她老爹笑着鼓励,然后黯然叹息。
教练一下车,天毁地又灭哪!
天哪噜,距离练车区域三十米远的库房,被撞烂了四间,连厕所都难逃厄运。
这个过程中,本年度最悲催大神,就此诞生!
一位旁边工地的建筑大哥闹肚子,过来借用厕所。正当他在坑位上舒爽地“稀里哗啦”之时,只听一阵“噼里啪啦”,肆意纷飞的砖头泥块和满天烟尘中,“教练车”三个字儿差点儿没把鼻子怼歪!
建筑大哥肝胆俱裂,惊慌失措中往后一退,就此名留青屎。
后备箱盖扭曲地掀起,仿佛一张正在抽筋的大嘴正在无情的嘲笑。
一个满脸惶恐的萌妹子着急忙慌地从驾驶室探出了头,看着一脸懵逼的建筑大哥,捂住了半只眼睛,然后人畜无害地笑了。
“叔叔,你慢慢拉。”
教练B跨坐在破损的砖墙上,一脸绝望。
本县最德高望重的驾校泰斗,教练C隆重登场!
此君七十有余,给国营单位开了15年解放重卡,叉车、渣土车、混凝土车、环卫洗扫车等等均是手拿把攥,有超过30年教学经验。本已于去年收山,但被许以重金、委以重任,加之又好为人师,于是带着“消灭马路杀手”的崇高信念,摔破金盆,奔赴而来。
他,可单脚踏遍三板!
他,可独指拨方向盘!
她,信心大增!
她,必将圆梦!
古人云,最美好的教学,就和爱情一样,需要“双向奔赴”。
可惜了。
老教练倒是奔了,还以古稀之龄追星赶月,奔得脚底都冒火星子了。
但小姑娘似乎是奔反了方向哇,跟打游击似的,你近我退,你追我逃,疲敌之计用得那叫一个顺溜。
你说骂她吧,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噘着嘴红着眼认真又诚恳的道歉,怎么说出口?
你说打她吧,还没等动手呢,她就不停拍着脑袋、捶着大腿表示愧疚了,怎么下得了手?
好一个知错难改的小丫头!
为了纠正她左右含糊不分、刹车油门乱认的情况,老教练各种方法都用遍了。
让她坐在凳子上,不停用脚踩写着“离合”、“刹车”、“油门”的三块纸板;用老年人健身的铁转盘来纠正姿势;让她踩下踏板之前,先喊出要踩的位置……
唉,收效甚微。
只要坐进驾驶室,她依然是她。
有时连安全带都不带系。
她无数次眨着大眼睛,满怀愧疚地看着教练:“教练,我是不是特别笨?”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门徒无数的教练C第一次对自己的教学技术产生了怀疑。
最终,教练C在深深的自责和自我怀疑中,呜呼哀哉地不辞而别,连自动挡都不愿意教了。
有辱师门。
教练C最后一次收车之后,拍着她老爹的肩膀,看着香汗淋漓、一脸惊魂的她,语重心长地道:“如果条件允许,多买几条路吧。”
她老爹眼睛一亮,有道理啊。
教练C看着自信的父女俩,暗自腹诽。
“让她开车,反正迟早都会倾家荡产吧。”
寒假来临,换个策略吧,以模拟,代实操。
她老爹弄了个模拟机,先让她找找窍门。
但是。
轻则擦挂碰撞。
重则车毁人亡。
算了,还是直接去驾校吧。那里各种学员都有,万一找到了感觉或自信呢?
哦哦,找自信就算了,她从来没有丢失过自信。
丢失自信的,都是教练。
先去教练A和B所在的驾校,毕竟曾经有过师徒渊源嘛。
两位前师傅明确表示了拒绝,加钱都不行。
驾校的同事们,也纷纷接到了明里暗里的温馨提示——别接单,谁接谁死!不被撞死,也会气死!
众人嗤之以鼻,我信了你的邪!
就这貌美如花的萌妹子,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弄死我?
教练D与教练E自告奋勇争当先锋,在哭爹喊娘中铩羽而归。
学费翻倍之后,教练F和教练G主动请缨,在魂飞魄散中一败涂地。
学费再次翻倍,剩下两个教练被驾校老板古倒(逼着)慷慨就义,在心如死灰汇中以悲剧收场。
要求与她同车合练的青年才俊,在跃跃欲试中乘兴而来,在悔不当初中惊恐而去。
远离疯子,珍爱生命。
寒假还没有结束,驾校老板血泪满眶,退还了部分费用,坚决将她除名。
没办法。
驾校的植物,死的死伤的伤。
驾校的建筑,破的破倒的倒。
虽然有人赔钱,但是遭罪啊。
驾校的教练,嚷嚷着集体罢工。
驾校的学员,吵闹着集体退费。
虽然她家愿意奉上十倍学费、承担一切损失,但要面对人才流失、生源告罄、声名狼藉、沦为笑柄的局面,哪个驾校遭得住?那个驾校敢硬刚?
只要提到该驾校名字,好多人都呵呵了。
“哎呀,那里有个黑(吓)死人的小姑娘,千万不要去……”
“我给你说嘛,那个驾校去不得,有个小妹儿凶得很,随时开车撞死你……”
“你说那个驾校嗦?我晓得,就是天天修修补补那个嘛!多半教的是哪闷(怎样)撞车,太撇(差劲)了!”
驾校门外,小姐姐人见人爱。
驾校门内,小姐姐人见人愁。
不对,鬼见了都害怕。
至此,小姐姐“驾校鬼见愁”的名号,不胫而走。
再次开学,需要上晚自习,她暂时没时间摸车了。
不过心中那愈发清晰的梦想,使她从未停下过模拟练习。
对着系统屏幕,她深深呼吸、重重点头,自我鼓励:“亮个相吧,小萌萌!你就是最棒哒!”
她怒吼一声:“刹车!”
然后,车子“轰”地撞到了“路边”的垃圾箱。
她低呼一句:“往右!”
然后,车子闯了红灯,直冲向前。
她谨慎呐喊:“慢点,再慢点!”
然后,车子直接倒进了水沟。
……
她老妈怒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翻着连环白眼夺门而出。
她老爹紧紧压住心脏,但头疼得打起了摆子。
暑假来临,换自动挡,更换驾校。
第二个驾校脸都笑烂了。
哟呵,还有主动缴纳五倍学费的学员?
都是好兄弟,苍天饶过谁?
第一个驾校横眉冷笑,让你丫捡钱眼开。
该!
第二个驾校的在学新人中,18人受伤(有的伤了身体,有的伤了心理),13人强烈要求更改学籍。
再然后,在她踏进驾校大门之前,所有学员、教练全部遁逃。
驾校顶不住压力了,不要钱、不要车、不要人,只要开除她!!!
驾校老板恶狠狠地表示:“只要她敢踏入这边场地,虽美必诛!”
现在驾校本来就竞争大、利润低,再被她这么一整,还搞个屁?直接关门算了!
本县“驾校鬼见愁”这个名号,声名鹊起。
但是!
小姑娘虽然屡战屡败,但仍然屡败屡战,那股骨子里散发的韧劲儿,不得不服!
她老爹哪敢扫兴?自然鼎力支持。
这个彻头彻尾的女儿奴,也不得不服!
继续走起。
“祸害”第三家驾校之前,她老爹给了个又中肯又实用的建议——改名的同时再改头换面。
陆加佳,加油的加,技术佳的佳。
她点点头,穿上了她老妈十多年前的衣服,戴起了没有镜片的假眼镜。
已经取过经的第三家驾校日防夜防,也没防住她老爹这一手。
自作孽不可活。
引狼入室。
不到一周,她的真实身份就暴露了。
难免。
自打开业十多年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邪门儿的学员。
哪里瞒得住?
最后一家驾校虽然还没有遭殃,但未雨绸缪地主动联合其他三家召开了紧急会议,达成了统一战线。
陆萌萌与她爹,不得入内!
抵制陆萌萌,还驾校一片蓝天!
拒绝陆萌萌,别人不入地狱,凭什么我入地狱?
本县四所驾校从未这么同仇敌忾过,一改往昔明嘲暗讽、明争暗夺、明枪暗箭的作风,挽手共同对敌、一致对外!
她老爹也懵了,怎么办?
本县没有自家女儿的学驾之路了。
“要不,以后再说?”
本县第六富小心翼翼的劝着小棉袄,送上了谄媚的笑容。
她绷着小脸(婴儿肥开始消退了),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偏不!”
片刻之后,她拿着两筒卷纸,准备搓成绳子吊死在自家门口。
眼看小棉袄要漏风,她老爹眼珠子一转:“我想想办法。”
高二结束那个暑假,她老爹名下多了一个驾校。
嗯,由三家驾校合并构成。
原本她老爹准备斥巨资一统本县驾校江湖,结果发现最后一家尚未被荼毒的驾校,居然是自己战友的产业。
这个战友,位列本县“富不富”排行榜第五。而这个驾校,只是他众多生意中最小的一个,所以从未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