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长情陪伴(散文)
一
日月跳丸,光阴脱兔,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年。
翻开日记,沿着一年的光阴回溯,小径弯弯,一路旖旎。二月八号,这个去年飘雪的日子,我在江山文学网注册,仿佛一朵雪花,落在文学的田野,至今已整整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漫长而短暂。如今,像微型的胶卷,在四季的显影液中渐渐露出轮廓,记录了我的身影,我的笔触,我的灵魂。从第一篇文章的发表,到第一篇精品的诞生,从等待老师为我的文章修改编辑,到我也努力学习恰切地领会作者写作意图并尝试去写编按,从数量的慢慢积累,到质量的逐渐提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在我心中已完成了一次思想与情感的跨栏跳跃,文学成了我生命中最长情的陪伴。
生命有度,能量有恒,一个人一生中可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如果一种爱好能贯穿生命始终,并把它上升到一种追求,我想它一定是能带给我们巨大的精神满足和深层愉悦。如果把心与身合一的存在状态从低到高排列,并像酒的酿造一样标以度数,那么,上瘾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生命度。
我不是作家,充其量只是个文学爱好者,但沉迷于一篇文章的写作,对我而言也是一种秘而不宣的过瘾。一两天不写尚可,一个星期如果没有完成一篇像样的文章,我便焦灼,彷徨,仿佛五爪挠心,魂不守舍,又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在后面追赶,抽打,催我前行。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有些坐立不安,做事情也心不在焉。一次,在厨房做饭,我的思想游离在现实之外,一边切菜,一边构思一篇散文的结尾,是用一句抒情,还是议论或者描写,抑或,直接用一个记叙的句子表述,把文意埋藏在叙事之中。思索之中白菜切好了,竟然忘记了洗菜,直接倒入锅里炒起来,待发现时,这盘菜也不能吃了。虽然多少有些遗憾,但我却十分满足。因为,思维的炉灶炒出了一道更美味可口的菜。还有一次,为构思一篇小说日思夜想,居然耽情于此,晚上做了一个美丽的绮梦,醒来立刻回忆梦境,记下梦中闪过思想天空的灵感,后来,果真写成了一篇较为成功的小说。想必《红楼梦》中香菱学诗,梦中得句,也是如此吧。然而,更多时候我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有时思想的屋顶可能搭设完成了,而文字的构建还需充实;有时语言的羽翼好像丰满了,但思想的深度挖掘还需锤炼。于是苦思冥想,甚至夜不能寐。这苦,是能力与要求的不对等,是写作水平与追求目标的差距。为了跨越这差距的鸿沟,是很要去吃一番苦头的,非要下苦功不可。
也正因为如此,日子才过得充实,饱满,始终行走在文学的路途上。像一条小舟,在昨日月色和今日阳光的照耀下,驶过文学的海面,驶过四季。
二
没有作品,我拿什么与人交流?两手空空,我又怎能拥抱灵魂?
夜深人静,世界安静下来。我的心境也沉下来,如一尾鱼沉入海底。像童话中的人鱼一样,为了获得在岸上行走的功能,不惜拿嗓音与海巫交换,哪怕换来的是在刀尖行走一样剧烈的疼痛,也要迈出脚步;哪怕心爱的王子娶了另一个女人,也不后悔所有的付出,直到在海边化为泡沫,消失在空气中。
我是一个较劲的人,视追求如爱人。如果爱,请深爱,不极致的爱情,我不能从中获得快乐;不认真做人做事,我会觉得隔靴搔痒,活得不够通透。一股激情涌过身体,灵感如同一道闪电,划破思想的夜空,我就被闪电点燃,渴望燃烧,彻底地燃烧。每当这样的时刻来临,我知道,我投入进去了。
沉浸于文学的海洋,是一种惬意。仰躺在温馨的海面上,天空是文学的云朵,身边是灵感的浪潮,飞溅的是文字的浪花。人生的疲惫,在此时烟消云散,只有心灵的宁静。
投入的过程,当然往往也伴随着痛苦。那是在思想苍白无绪的时候,头脑中居然蹦不出一个文字,像拉开的弓,弦上却没有箭镞。也有的时候,思绪万千,信马由缰,却难以精神集中,无从落笔。很多时候,我受不了这种苦而让一篇文章半途而废,中途夭折。我只是个业余的写作者,还不能勒住意念的缰绳,让它顺着你的性子走。以致我的电脑文件夹里,留有很多未完成的开篇,像一个个绰约的影子,亦真亦幻,而后续能否继续写下去,让它们有一个完整的廓型,或者有始有终的故事,就全凭意志和运气。
尽管姗姗学步,我已然成了抡鞭子的那人。我活成了两个人,一个我敦促着另一个我行走。
其实,世间极乐之事,无不是苦中作乐。就像酷爱跑步的人,为什么能长期坚持,风雨无阻,就在于穿越舒适区,与自己的惰性,与身体的极限作斗争后获取的终极体验,那是分泌内啡呔与多巴胺后身体获得的快感,那是战胜自我后精神上的成就感。一位同事是单车骑行的发烧友,他谈到,第一次穿越西藏之后,体会到的是身体在地狱,灵魂在天堂。运动最后带来的是灵与肉的飞升,所以常常令人乐此不疲。同样,对于写作者而言,文学的跋涉又何尝不是一种思想涅槃之后的极致快乐,那种单纯地求索之后尝到的那点甜。
一篇崭新的作品如婴儿般诞生,孕育它的过程充满艰辛,而当你的作品拥有读者,你的心灵会有回应,你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有人因和你有相似的灵魂,而与你展开了深层次的对话。这精神的交流与互赠,已远远胜过其他。你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有时即使暂时得不到回响,也不可气馁,因为最高级的爱,也许是茨威格小说里最擅长描写的唐捐的爱情,爱而不求回报,只为能完成自己。
自己的文字,如同自己的儿女。再丑,也是美丽的。
三
我常常坐在了记忆的溪边。记忆的溪流仿佛一直汩汩流淌,只要侧身一掬,手掌就会有一汪清澈的往昔,一段青涩的故事。
中学时期,我对文学初萌狂热的兴趣,一头栽进各种书籍名典、通俗杂志、小说诗歌、散文杂文中,常常秉灯夜读,又怕父亲责怪耽误学业,于是在被窝里偷着看。文字构造的世界如磁石般强烈吸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以致很早就患上了近视。
后来去外地上学,没有了升学的压力,我的文学梦又探头探脑地冒出来。这次父亲没有怪我,而是默许并引为骄傲。我的第一篇文章变成铅字,我写信告诉父亲,他在同事中谦逊地炫耀了很久。
记得入校时,正赶上了那个时代诗情飘逸的尾巴,于是加入文学社。
在凌乱的寝室宿舍,在廉价的学生食堂,在繁星闪烁的仲夏之夜,在操场草地上,我和一群文学发烧友侃侃而谈。有时激烈地讨论,有时虔诚地倾听。师兄师姐们高谈阔论着里尔克、博尔赫斯、艾略特、叶芝,舒婷、北岛……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在远处吉他的弹奏声中,在足球场奔跑跳跃的矫健身影中回荡。一弯月色,文学的梦想点燃了青春的篝火,映照着彼此年轻而激动的面庞。高兴忘形处,不禁舒展黑发长裙,翩然起舞,又哈哈大笑,故意牵绊对方摔倒,扑在一起,引来更畅快的笑声。记得,一位老师经过,也被年轻的热情所感染,却故作严肃地对我们说:“你们在比谁的牙齿更白吗?”
那些文学聚会,每一次相邀相赴,一定深入骨髓地影响了我,以致很多年后,我还是经常梦回校园。青春很快就散场了,熟悉的同学慢慢散失于人海。我也打点起行囊,奔向人生的路口,奔向诗和远方。
渐渐,城市的夜空再也找不到那个夏天那么多的星星。我不再年轻,不再冲动,当年茂盛的长发逐渐剪成利落的短发,日子如流水逝去,我不再去期待,也不爱。飞鸟和流云间或会激发我偶尔的畅想,而现实却在提醒我明天必须早起。我表面坚强而内心脆弱,却希望自己能外柔内刚。生活可以更明亮一点,可心情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不免暗淡。
有一段时间,我似乎生活在郁闷之中,困惑于生活的枯燥,彷徨于人生的沼泽。我没有沦陷,却又沦陷的感觉,仿佛在一点点地沉溺,又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诗和远方渐渐模糊。
四
爱和执拗过去,欣喜和期待过去,激情过去,梦想过去,慢慢地恨和忧伤也会过去。
我平静地生活,无所谓地生活,混迹于茫茫人海。那段时间,我忘记了文学,文学似乎也忘了我。直到步入中年,夕阳照着自己额头的时候,我才发觉,我丢掉了什么。蓦然想起一句诗人的话:与其过宁静的生活,不如过悲怆的生活。瞬间,仿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因为有梦而格外执著的年代,如今因为没有梦而平添几许麻木与呆滞,我为丢失已久的自我伤感与内疚。
终于有一天,一个美好的契机,我又重新寻找到一个群体。文学即便是小众的,然聚在一起,也是一股蓬勃的力量。我找回了我的大学,找回了月光、草地,重新拥有了我的老师和同学。
生命的长河中,文学是最长情的陪伴。
月光下,草地上,即使八十七岁高龄的老军人老首长,依然思维敏捷,下笔铿锵,用文字描述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即使十多岁的稚童少年,也用笔不俗、蕴含新意,描绘少年心中的美好世界;即使宦海浮沉退居二线的官员,即使边开出租边构思美文的靓姐司机。即使每天跑步锻炼的体育爱好者,即使病体初愈依然坚持创作的弱质扶柳,在这里都可以觅到他们的身影和灵魂。用文字感悟生命,用文学映照心灵,梦想一直都在。
夏天的气息,暗夜的台灯,键盘轻微的敲击,还有窗外朦胧的月色,旧日时光仿佛重来。无论是写作还是编辑,参与到与文学相关的活动中,对我都是有益的学习和提高,都是灵魂的一次吸氧。
文学不老,人亦不老。与文学朝夕相处,我年轻起来,美丽起来。
2022年2月14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