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爱怨交织的春天(散文)
爱也是春天,怨也是春天。爱和怨,就像一对小冤家,我都喜欢,喜欢放在春天里。
一
小城四季春深似海。桃花谢了,栀子花静静地开。樱花残了,凤凰花呼啸般地盛放。即便冬天里,许多花香消玉殒,还有三角梅和羊蹄甲花,在冬风里娴静自持。蝴蝶频频可见,在绿树红花间恣意地飞。叶生青碧绿,一掐出水。一个人若久居小城,对春的到来会显得迟钝,对春的感情会变淡。不过,春花会启发我,花开花落都挺好。
但我依然爱春,盼春。一个“春”字,足够旖旎,动人。凡与春相连的词,都美。春色,春光,春意,春风,春雨、春花,春水……如一阕阕花间词,折花令,能引发多少人间联想,让我如何不爱春。
盼着,盼着,春来了。春风在小城的上空飘,拂过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花,轻轻,悄悄,似怕惊扰了谁。春风多么知情识趣呀。春风如蝶,盈盈掠过人们的脸,柔软,不似冬风的坚硬。人们脱去冬装,换上春装,纷纷走向公园、山野,笑语不绝,在春光里飘荡。
春天,怎能不看花,那是春的精灵,春的天使。
园博苑的郁金香花海,在二月里爆炸似的绽开,仿佛一场盛大的演出,有着精心的布局和周密的谋划,各色纷披,艳到极致,晃花人的眼,美得咄咄逼人,简直是跋扈的姿态。人站于花海中,有被征服的感觉。人们把花海围得密不透风,扛起各种长枪短炮,对准郁金香花海一阵猛拍。年轻的女孩,穿着汉服,伫立于花海中,拍抖音。情侣们挽着手,搂着腰,漫步在花海间,凝眸间柔情无限,把郁金香羞得更娇艳。郁金香,可谓占尽春光,让别的花不免自愧呀。
忠仑公园的杜鹃花,开得真好,色泽亮丽,透着喜庆,像过年时贴在门上的一个福字。杜鹃花虽好看,为它驻足的人却少,行人只管看湖,看人,看手机,不看它。可是杜鹃花不负责人气,只负责开与落,所谓宠辱不惊,便是如此。如此风范,令我喜欢上了它,曾经对杜鹃花是不稀罕的,嫌它俗。
去狐尾山赏樱花,是春天的一个隆重节目。站在健康步道上,远看那片樱花,如一团粉红的雾,心不由缱绻起来,一些美好的词跳跃而出——韶光滚滚、如花美眷、天荒地老。靠近樱花,心会砰砰跳,像是寻到了如花年华,激动得不能自持,多想抓住呀,可是咫尺之间,如天涯,抓不住的,无尽的怅惘,无尽的叹惋。就这样凝望吧,也很美,也很幸福。
樱花的红,实在是艳,脱俗的艳,又极尽的媚,媚到花蕊,媚到花枝。不似大红,烈烈如火,是拼尽全力的架势,似一个为爱情付出所有的女子,就是要燃烧,燃烧自己,也燃烧别人,给对方强烈的压迫感。也不似酒红,冷艳,高傲,像个尊贵的女王,哪怕再温柔,也是端着的派头。樱花的红,真俏,真柔,这样的红遇到樱花,又妖媚,又端庄,有不动声色的风情,充满诱惑,又尽力克制,如一个人间尤物,低眉浅笑间已颠倒众生。
真想躺在樱花上,睡去,做一个如樱花般的绮梦。拈一朵樱花在手,仿佛拈着一个春天。
二
暮春,若有月,爱去附近的公园小坐。只走一条小路,却为路边一排凤凰木。六月,凤凰花开的时候,阔绿千红,艳冠小城,有盛世的繁华,那种风姿,那种气派,直压牡丹。此季,无花,只有叶,但一树树的翠绿,也颇为清秀,透着清幽,别有一番美感。
抵达公园,走至湖边一棵柳树下。柳是旱柳,硬朗有余,柔美不足,但还算水灵、鲜嫩。不远处有一大丛竹,茂密得不像话,永远都是绿的,如千年老妖,时光打不败它。
抬头看月。月是月牙儿,在天上,在湖里,清莹,清秀。我在望月,月也在看我。初到小城几年,从不看月,也看不到,月被高楼阻挡,落不到地面,城市的月是永恒的孤独。当然还少了一份心境。那些年,生活被一地鸡毛所吞噬,内心一片荒凉不堪,所有的风花雪月都逃离。自辞职后开了家小店,生活相对安稳,情怀回归,才有了看月的心情。就像找到一个被月呵护的所在,月可以看我,我可以赞美月。我觉得,春月和秋月更好看,冬月总显凄凉,夏月不够清爽,春月和秋月有一种风烟俱净的美,勾魂摄魄,难怪古代的文人愿把绵绵相思、羁旅闲愁赋予给它们。在公园看月,别有情致,月被草木、湖衬托着,诗境迭出,如一幅古旧的水墨画,在时光里素朴着、沧桑着,朴素和沧桑,此时都很美。
周遭寂静,偶尔有蛙声传来,浑厚,质朴,让人以为到了乡间。昔年也曾在乡间小住,当时不觉得多好,自到小城,却无比怀念乡间生活,怀念菜地里种出来的菜,如糖果般的空气、广袤的田野、半旧的砖瓦房和憨厚的人。这就是人性,永远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一旦得到,又觉得不过如此。
人在柳边,在湖畔,在月下,真美呀。如此良辰美景,浪漫的情怀如泉涌。
想变成一颗露珠,晶莹剔透,沾着花香,在柳叶上匍匐,去倾听一片柳叶的低吟浅唱,那应该是世上最温柔的歌曲吧。想变成一只蝴蝶,妖娆,艳丽,停留在杜鹃花上,杜鹃花虽不够美,只想沾点它的喜兴。最想变成一缕春风,自由自在,任意东西,到江南我就温柔,吹得炊烟袅袅,吹得烟雨袅娜,吹皱一池春水;到北方我就激烈,狂妄,吹得黄河如万马奔腾,吹得沙漠卷起漫天黄沙,吹得树木连根拔起。变成一缕风,简直可以为所欲为,那是怎样逍遥的人生。都是春夜,惹我情思跌宕。春夜醉人,不舍归去。
四月中下旬,小城有了初夏的模样,无比欢喜,因为可以穿夏装了。爱夏装,不喜冬装。冬装厚实,穿上身,身材全无,高领衬得脖子越发地短,人便难看了五分。春装也还可心,但哪及夏装鲜艳、轻盈、漂亮。不爱不行。
夏装里,长裙和旗袍最撩我心,不仅柔美,有韵味,还能引发我丰沛的想象。看到长裙,会想到盛唐,想到武则天、薛涛等女子,她们有刚烈的生存姿态,亦有入骨的媚,穿着一袭袭曳地罗裙,在男权社会活得铮铮,活出了盛唐气象。面对旗袍,思绪轻易会穿越到民国,仿佛看到林徽因、孟小冬、吕碧城等倾城女子,穿着各色旗袍,在乱世里淡然穿行,活出凛凛风骨。
穿上长裙和旗袍,感觉自己变好看些,心花怒放,行动举止间也优雅起来,待人更为温和了,遇事也不轻易动怒了。日子过得特带劲。爱死长裙和旗袍,深入骨髓地爱。最难得地是,虽是初夏,无需空调、风扇,行动间不会出汗。于是期待四月别流逝,四月永恒,让我把长裙和旗袍穿到海枯了,石烂了。
四月终会溜走,没有什么可以永远。温度日日升高,到了五月,夏的气息越发粘稠,天气变得闷热,长裙、旗袍穿不住,无奈收起,惆怅凝望,深情抚摸,盼着来年四月。
三
春天,不仅有良辰美景的柔软,也有坚硬的一面。
善变的天气常让人猝不及防。刚才还彩霞满天,微风荡漾,瞬间,天空漆黑一团,风如妖魔,横冲直撞,横扫一切,吹得树枝、灌木哗哗作响;吹得头发乱了,裙角飞扬;吹得门窗砰砰响,塑料袋、废纸、树叶满天飞。风成了不可一世的霸王,主宰了小城。然后雨来了,不是绵绵细雨,而是暴雨,下得急,下得烈,气势汹汹,如千万颗小豆子从天上落下,洒满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电在天空鬼魅地闪,让人惶恐不定。突然,一声惊雷砰地响起,仿佛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滚落在你的脚边,震撼人心。这是春的阵痛,也是春要表达温柔的前奏吧。
风终于变小,与春握手言和。雨无影无踪,馈赠给小城满城湿漉,满目狼藉。以为天下太平了,没想到一种飞虫却变得猖狂,它实在也不美,没有蝴蝶好看,也没有蜜蜂可爱,灰头土脸,贼头贼脑,勇猛地往店里钻,待我关上玻璃门,店里已成飞虫的世界。飞虫们绕着灯光飞,绕着我的四周飞,绕着天花板飞,盘旋,飞舞,停驻,真把自己当成了蝴蝶,把我的店当成它的地盘。我正生着闷气,于是拿起一本杂志,把一只只飞虫重重地拍到地上,一拍一个准,再狠狠踩死,算是解了几分闷气。
飞虫很执拗,依然从门缝里不停地钻进来,势必让人讨厌到底。这些飞虫更为狡猾,紧紧贴在天花板上,我够不着,只能望虫叹气。那个晚上,多么无趣,一点也不浪漫,一直在和那些飞虫斗智斗勇,最终飞虫在我的铁腕中死的死,逃的逃。我拍手称快。
难忘三月,忽冷忽热,温度很不稳定,上蹿下跳,冷两天,热两天。更离谱的是,有时清晨如冬,中午直接入夏,晚上又回到了春天,让穿衣变得为难,穿少了怕感冒,穿多了怕出汗。四季的衣服都给捯饬出来了。三月的时光在衣服的穿脱中变得纠结,然后,一不留神,感冒来了,惹着我。
开始感冒时,不屑一顾,如此小病,岂能把我撂倒,硬撑着不肯吃药,也没约束自己的嘴,辛的辣的、煎的炸的照吃不误。几天后,感冒变得严重,无颜见人,躲在二楼,对着庭院的芭蕉顾影自怜,生出伤春之情,不由恼春,怨春。
后来扛不住,去社区医院开了感冒药。吃完,感觉不妙,如醉酒般,头晕,无精打采,看花非花,看草非草,连阳光都变得灰暗。次日,很想把感冒药扔到垃圾桶去,但是为了尽快康复,勉强吃着。
还得忌口。医生强调:饮食要清淡,否则药效大减。我决定把清淡发挥到极致,餐餐吃水煮菜,吃得垂头丧气,饭量大减,只觉人生无趣。那段时间,老觉得饿。于是不停翻菜谱,看新浪的美食频道,看舌尖上的中国,以慰藉我对美食的滚滚相思,看得口水汹涌,肚内轰轰作响,恨不能马上冲到湘江红,点上一盆剁椒鱼头、一碗毛氏红烧肉,大快朵颐一番。春天的美食,错过了,那就是擦肩而过的遗憾,尽管别的时间也有。
于是美滋滋地计划,感冒好了第一天要怎么吃:中午冲到重庆小吃店吃上一大碗酸辣粉,要够酸,够辣,就上一根油条,炸得焦黄的,一咬会滋滋地冒油。吃完,再打包一碗回来。下午去卤料店买上几个酱猪蹄,一斤卤鸡爪,啃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晚餐吃川菜,我要点水煮鱼,上面铺满红彤彤的辣椒,很辣,辣到惊天动地才好;再来一盘尖椒炒牛肉和一碗麻婆豆腐,配上两大碗堆得尖尖的米饭,那是怎样的痛快淋漓呀。吃完,再去跳广场舞,消食。在飞扬恣肆的想象里,感冒好了,此时,三月已过了大半。
春天,有花,有月,也有感冒和小飞虫。春,它不是完美的,有缺憾,但依然让我神魂颠倒,愿为它捧出一颗滚烫的心,倾尽一世柔情,把最美最诗意的情怀送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