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情】在大地上行走(散文)
去年,我在医院陪护父亲,没有赶上小城的玉兰花期,回来的时候,一地的碎瓣,隐匿在人工栽植的草坪中。我伫立在玉兰树下,内心一片黯然,初春那会儿,上班经过新天地广场,面对挺拔的玉兰树,发过誓,一定不错过它的花开。人生没有顺风车可以搭,所幸,父亲大手术出院,慢慢康复中,弥补我生命里的一些遗憾。
今天正月十六,下午有客户。时间充足,我拒绝坐公交,步行穿梭在滨海城的大街小巷。在新天地广场,我惊喜地发现,三棵玉兰树,含苞待放!西角两棵是开紫色的花朵,东边那棵是白色花蕊。看看手机,还有时间。我在玉兰树旁的木椅,坐下来。风一吹,玉兰花的芬芳,扑过来。令人为之一振。几个人,在放风筝。瓦蓝的天空,飞着四只风筝。估计是四个人,或者五个人攥着风筝的线儿,在行走,在寻找角度。城市的每一条街道,老巷子,闹市区都有车辆和人,来回跑动,朝着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奔去,十年前,初到滨海城。我很难融入这座城市,我总觉得我是被城市和村庄边缘化的人。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招聘市场,像一只羊、一匹马似的,被人牵来牵去,推推搡搡。为走进城市,我不停地努力着,弯着腰捡过路边的易拉罐,伸出手翻过垃圾桶。我发现,我构思过的诗歌与远方,实际上是虚拟的。我在滨海城,混迹在最底层人群中,和天南地北的人,男人女人干最累最苦的工作,赚着最干净的钱。第一次,我收到做保姆的工资,咬咬牙到一家牛肉面馆,狠狠地吃了一大碗牛肉面,面里卧着一个鸡蛋,几块牛肉,也许是猪肉,抑或其它什么动物的肉,几片绿油油的小青菜。我一边吃着牛肉面,一边拍照发朋友圈,我告诉大家,我也在城市吃上一碗牛肉面了。发完后,我哭了。我走过的路,大路、小路、长路、短路,水泥路、土路、柏油路、水路、铁路,哪一条路触目惊心,曲曲折折,分分合合,起起落落,走着看着,思考着,我把路背在身上,从未停止对美好生活的追逐。
有一次,下夜班九点左右。没有公交车,我凭着记忆,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夜色下的城市,灯火摇曳,高楼林立,楼房长得一样,我迷路了,万般无奈,我拨通女友的电话,她毫不犹豫,找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赶到我所在的地点,将我送回住宅区。那一刻,那个夜晚是温暖的,像一个春天,我永远走不出,它给我带来的春意阑珊。
在城市,我经常一个人,揣着上午的阳光,在菜市场转一转。不一定买什么,就是走一走。感受菜市场的烟火气息,鸡鸣狗叫的人间。菜贩子的吆喝,屠夫的叫嚷,卖糖葫芦扯着嗓子呐喊,刚出锅的麻花,热气腾腾的羊汤,油汪汪的丸子,白花花的馄饨。我蹲下身,摸一摸带着泥土的萝卜,闻一闻,顶着花儿的黄瓜,捏一捏,闪着露珠的西红柿,按一按面包的松软,尝一尝草莓的酸甜。我有做人的原则,大凡我碰触的蔬菜水果,我必买一斤,几枚,至少不落口舌,不讨人嫌。尤其是农村来的大叔老兄,婶子大娘,如果天色已晚,或晌午了,我会买下对方的一捆菠菜、大葱、土豆、茄子、辣椒。一来,让他们早点回家。二来,从蔬菜水果的色泽、质地、口感一分析,原滋原味,原生态。绿色食品,哪个不爱?我不善良,绝对不恶毒。每次买下老人的菜蔬水果,我的心踏实平安。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父辈,我的兄弟姐妹。
我到万达,买一张电影票,获得一桶爆米花,一瓶可乐,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欣赏战狼二,体会着做一个城市人的幸福。
我用脚丈量,去护城河,依着兰亭的木柱子,凝视着静静地热河,三两白鹤,飞上飞下,落在岸畔的紫薇花丛中,梳理羽毛。垂钓者,鱼竿一甩,守在岸边,鱼竿一沉,一条鱼咬钩。大鱼小鱼,经得住鱼饵诱惑的,能有几条?人和鱼何其相似?不过,我宁肯做一条鱼,也不做人。鱼有河流江海,人有大地原野。生命一样,只有一次。鱼却活得自由自在,人被各种名利所累。佛说,放下,成佛。试问,几人放得下?生活,生活,生下来就是活下去。我在城市行走,我登过玛利亚教堂,听牧师祷告,诵经。他穿着黑色长袍,手里捧着厚厚的圣经。周日的时候,黄昏或清晨。许许多多的人,来接受圣母玛利亚的救赎,尘世中,我们的心中住着基督。我跪在上帝面前,闭上眼,什么也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落雨的季节,我躲在延安路十六号新华书店,二楼,翻阅作家孙惠芬的小说,也看伍尔夫的书,她说:“我心里涌出数不清的怪念头。我时而调皮,时而快活,时而倦怠,时而忧郁。我有根,却在流动。”有那么一瞬,我的感觉和伍尔夫如出一辙。我有根,还在流动?我现在,已经把根丢了。在离开村庄那一天,注定了,我的根不知所踪。它分明尚在,我体会不到。
后来啊,后来。我找遍城市的犄角旮旯,也没找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只能拎着包儿,坐客车,返回村庄。以此找到原来的我,走进村口的石桥,站在河边。夏天正浓,草木葳蕤,树影婆娑,一树一树的蝉鸣。牛在山坡吃草,狗穿过街道,招呼它的另一半。一地的玉米棵,比人高。喜鹊在枝头,唱了一首又一首歌。云,一朵,两朵,三朵。白如雪,软若棉,一动不动,挂在天上。墙底,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他们在晒太阳,在数着日子,过一天赚一天。我的心突然平静,波澜不惊。我和一棵谷子说话,坐在地垄间,拔一根一根葱,也不洗,带着泥嚼起来。人们同我打着招呼,无拘无束,没有隔阂。我进到一个院子,嫂子摘一枚歇马杏,塞给我吃。我来到二叔的黄瓜架下,二叔摘来几根嫩黄瓜,吃吧吃吧。
我享受着在城市没有的待遇,城市的门是禁闭着的,城市人的心是上了锁的,寸土寸金,喝一口都要钱的城市,没法和村庄比,没有可比性。
村庄的门是敞着的,村庄的人心是纯净的,村庄收割的谷物,也是质朴干净的,不染市侩,我还是回到村庄,才找到走失的“我”,四十年前,我是属于村庄的,我文字也是村庄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犁铧,瓦砾,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我清醒地意识到,远离村庄,我写出的文字,干瘪,苍茫,没有力量。与其让灵魂四处漂泊,不如,义无反顾回到村庄。像海子的诗那样:劈柴喂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宁可在村庄做一棵白菜,一株芨芨草,也不苟求在城市租来的一张床。我想,接下来的余生,我将是村庄老藤上的一颗南瓜,安然的生长,平淡的老去,直至宁谧的凋零。做一个平凡的人,不奢求富贵荣华,惟愿家人安康,简单的快乐。这样不好吗?
吹面不寒杨柳风,来吧,一起在村庄走一走。看看老树,听听清风,在大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在意风沙卷走我们的姓名,至少,多年以后,翻看书页,读到此文,内心必然一片葱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