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护花使者】王县长送礼(微型小说)
题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我仍然记忆犹新,今写出来,与广大读者共勉。
王县长这人,生就一种怪脾气,别人有个红白喜事,他不去送礼,也不准家里人送,而自家有个红白喜事,好多人想送礼,他却不过客,只是简简单单一办了之。
可是今天,他破天荒要去送礼了,而且还叫了报社的小张记者跟他一同去。
他们是去李家平家送礼——李家平为他妈办丧事。李家平是一个乡镇企业的经理,脸面够大的。王县长去送礼,他的脸面显得更大了,一些本来不想去送礼的人也去送礼了。
王县长被安排到李家平的贵宾接待室,但王县长却不去,只在场院一个矮板凳上坐下来。
“县长,你怎么不去呢,那儿可是招呼贵宾的地方。”有人问。
“哈哈,我们今天都是奔着死去的老太太而来的,老太太都不能随便去那个地方,我怎么能去呢?”王县长话里有话地说。
李家平让族长去陪王县长,王县长却偏要和总管在一起聊。
“那怎么能行呢,总管今天事情多,陪不好你。”李家平说。
“嘿嘿,总管是中年人,和我能谝到一块。”实际上,王县长是看中了总管这一点:管的事多,知道的事也多。他正需要这样的人。
能跟县长待在一起,真是莫大的荣幸,再加上县长是本地人,又没有官架子,所以人们把县长围得严严实实的。县长也正需要这样的场面。
“老太太是啥时候去世的?”王县长一边抽烟一边问。
“初一。”总管诡秘地一笑。
“不对,”一个小姑娘更正说,“是大年三十晌午。当时,我们一家正在吃年饭,我趁我妈不注意,偷偷夹了几片肉去给奶奶吃。去一叫,奶奶不说话,我连忙出来告诉我爸,我爸去一看,发现奶奶已经死了。”正说着,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妇女,把小姑娘拉走了。
“听口气,小姑娘是家平的女儿?”王县长问。
“就是。”有人答。
“那个妇女呢?”
“他老婆。”
“孝心的儿媳妇。”县长不无讽刺地说,“把嘴都哭肿了。”
“不是哭肿的,”一个小男孩说,“那是我爸打的。我爸平常不在家,我妈不给奶奶做饭吃,奶奶病了,也不给买药。我爸回来一看奶奶病重,很生气,就打了她。”
“你个娃娃家,知道啥呀,外边耍去。”总管说。
“就知道,就知道。”小男孩头一扬,继续说,“奶奶刚病时,爸爸买了几盒饼干给奶奶吃,奶奶在枕头底下放着,舍不得吃。我妈让我去拿来,说是给奶奶泡着吃。我拿来了,我妈把饼干锁到柜子里,说是怕奶奶几次就吃完了,要省着吃。其实,她一点也没给奶奶吃过。”
“小孩子别胡说,”总管抓了一把水果糖,哄小男孩说,“出去玩去。”
“偏不去。”小男孩说。
这时候,人们纷纷议论起老太太的不幸。
王县长是本地人,没当县长时差不多每次回家探亲都听人如此这般地说,他也在路上见过老人几次。老人年纪不很大,可是枯瘦如柴,一张松皮绷拉在脸上,两只昏暗无光的眼睛深陷下去,活像两个山洞。她的男人过早地死去。那年,他上山给儿子家砍柴,不小心一脚踏空滚下山坡。他用手撑着身子爬回家,好长时间睡在床上起不来。老婆去向儿媳借钱看病,儿媳妇说:“跌一跤有啥了不起的,过几天就好啦。”过了几天,老人便死去了。
老太太仍然独自一人生活。儿媳不愿跟她一起过,她也不愿在一起过,她知道,在一起,更受气。她每天提一个破旧的木桶去河里提水做饭,步履之艰难,让人唏嘘不已。三块石头支一口铁锅,每次做上几顿的饭,一遍一遍热着吃,就这样聊以度日。
她的住房倒还宽敞。三间瓦房虽然破烂不堪,漏雨又漏风,却是她和老头子一起盖的。儿子住的是三间两层的漂亮的楼房。有一次,她去儿子家里给孙子扫屎,打了个喷嚏,将鼻涕喷到了地板上。儿媳妇一把夺过扫帚:“一堆臭屎还没打扫干净,你又来了一堆臭鼻涕,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娃。”老太太伤心地哭了。从此,她再也不进儿子的家。
想到这一切,王县长不觉泪下。好多心软的人也跟着流泪。
少顷的沉默使外边的鞭炮声和鼓乐声显得更加响亮。
“丧事还是喜事?”王县长问。
“倒也不是啥喜事,谁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事,但事到如今,热闹热闹也可表表孝心嘛。”总管说。
“炮真不少。”
“李经理光炮就买了一千多块钱,还不算来客送的。”
“准备了多少席?”
“准备了六十多席,看样子还得再增加十来席。”
“花钱不少吧?”
“花了两三万呢。”
“真不愧是个孝顺的儿子。”
“王县长,礼都快收完了,你啥时候上?”一个负责收礼的人挤进来问。
“哦,”王县长若有所悟,“我这就去上。”
王县长挤出人群去上礼,屋里屋外的人都拥去看。人们纷纷猜测,王县长当了那么大的官,上的礼肯定不会少。刚才,李家平一个当万元户的表哥就送了五百元呢,王县长只能高不可能低,至少也得五百元。
王县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纸包,递给收礼的人:“你打开吧。”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红纸包上。可是,谁也没想到,打开一看,里边竟是一张揉皱了的十元钱,钱上似乎还有几道泪痕。大家都懵住了,把不解的目光投向王县长,然后又投向纸包。和十元钱包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纸包,白色的——其实已很难分清那白纸的颜色,似乎是从垃圾堆里拾来的废纸。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张五元的钱,比那十元的钱更烂更脏。和五元钱抱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边是三元五角五分钱,那五分的硬币上已生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字迹已很模糊。
三个包里共包了十八元五角钱!
这就是堂堂县长的礼钱!
当地最低的礼钱也要二十元呢!
可是,人们又一想,这钱为什么都那么烂那么脏呢?为什么还包得那么奇特呢?
“县长,你的钱为啥是那个样子呢?”有人忍不住问。
“这个嘛,你算问到点子上了。”王县长说,“要知道这个问题,先要看看这钱的来历。”
“这钱是怎么来的?”大家纷纷睁圆了眼睛问。
“腊月二十八,”王县长慢条斯理一字一板地说,“我从县里回来,路过这儿,听见家平的妹子玲娃在门口骂: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妈,叫我一个人伺候,我不伺候了,我回家过年去呀。我见状,训了她几句,并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能认得出我。她艰难地对我说:孩子,你是县长,我托付你一件事。说着,她挣扎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纸包,说:这是我儿子家里十年——哦,儿子和我分家整整十年——一共给我的钱,我一直没舍得用,放着。现在,我不行了,求你把钱还给他......”
人们哗然了,有的议论纷纷,有的大骂李家平,有的甚至挥动拳头要打李家平。
“大家不要激动,听我说几句话。”这时,王县长登上一条高板凳,提高嗓门说,“乡亲们,现在我告诉大家,我今天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想借此机会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但儿女不孝却是极不正常的。当然啦,老人去世,儿女们大办丧事,表面上是在尽一片孝心,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脸上贴金,这种做法是极不对头的。要知道,老人在世多尽孝心,这才是真正的孝心!”王县长说着,又对随同来的小张记者说道,“你回去以后,要将今天的事写出来,迅速在报上登出来,要让全县人通过这件事明白这个道理,并按这个道理去做。”
“保证完成任务。”小张记者说。
王县长送完“礼”,便和小张记者走了。前来送礼的人也纷纷不约而同地离去。望着人们远去的背影,李家平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几个妹子都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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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送礼同“随礼”“随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