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街是万宁市老街上的一条街。
　　 南方沿海的城市里，多有老街，比如广州，比如北海，比如海南的海口。白色的骑楼老街，带有南洋风格，多是旧时华侨归来所建。改革开放后，经济腾飞，处处起高楼，现代化的新兴街区兴起和扩展，老街逐渐得被边缘化。老街日益没落，如夕阳的余晖，使得游走在这些老街的人们在惆怅中略感温存。它是一个城市的根。
　　 在海南万宁市的东头，也这么一条老街，又叫万城老街，也有数百年年的历史了。老街和我居住的椰林湾小区隔着一道墙。今天，我去了趟老街。
　　 这里的砖木骑楼零星的几处，已颓圮的模糊，两厢老式的小街铺，铁器店理发店纸扎店……我这个年龄记忆里，似曾相识的旧时代的小镇遗存。窄掐的街道，红沙水泥的道路，拥挤的商铺，陈旧的门面，青砖黛瓦、圆柱、木楼。岁月悠悠，风雨飘曳，斑驳的霉迹侵染着墙体，门前的大榕树撑起一片绿荫，它的虬根盘错节，地面凸凹鼓起，失色了的旧门楣老牌匾，残缺不全的石柱石像……破旧不堪，满目沧桑，岁月的痕迹顽强地映照着着夕日的繁华。万宁老街，如今还有“万安书院”“潮州会馆”等历史的遗迹。
　　 万宁老街当年最繁华的是镇北、镇南、朝阳和武丁四条街，人们习惯称之为十字街。这里曾是万城镇的中心。
　　 朝阳街是万宁市改革开放前最古老最热闹的街道，东西走向，沿街有不少的岔巷。街有二三百米长，和当地老人谈起旧时的布局，东边是菜市场，南端是打铁行，往西是县委大院、影剧院，靠北是商业街，聚集着百货、五交电器、糖茶烟酒、粮食及副食品五大公司的店铺和镇邮电局。旧县委的大门正对着朝阳街，门内的照壁上还可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文革时的宣传油画，照壁在岁月中风吹雨淋，斑驳破碎。他们说，县委门口的左边曾有一口水井，它是附近的居民饮用水和洗澡的地方……一切，只在老住户的记忆中留存着。
　　 今天的老街，街边铺前随处可见的卖槟榔的老妪少妇，男人们则围坐在茶馆里吃茶，他们赤脚趿拉着拖鞋说古道今谈天说地，他们喝着“后安粉汤”，一坐就是大半天。后安粉汤是以万宁的后安镇而名，猪骨熬汤，粉条坐碗，配上猪肠和虾螺等海鲜，调以当地的黄辣酱，很多海南人一天的生活正是从一碗热气腾腾的后安粉汤开始的。男男女女的年轻人戴着头盔，骑着摩托在街道上穿行。工人在行道上挖路铺管，凌空是密密麻麻杂乱的电线，商铺杂乱房屋杂乱居住杂乱，破旧得……乏善可陈。
　　 顺着街走过去，街道的东头北厢，有一院落，古色古香，两柱的门楼，石雕的门当，抬头，红漆匾额写着“潮州会馆”四个大字。我知道，岭南潮州，如今的广东潮汕，潮州商人遍布天下，明清时期他们在各地多修会馆，做为行商时歇脚之处。我踏上台阶，迈过门槛……不大的院子里几丛三角梅开得正艳，红的如火，白的似雪。迎面三开间的歇山顶的堂房，幽深昏暗。房门前的出廊左右两端各有一块石刻立壁，一块上刻着团篆“禄”，另一块是“福”字，字体很大。出廊两头的半空里拉扯着遮雨的塑料布，屋的里外摆满方桌和条凳……各个桌子上散落着长短不一的木“筹”和一盏倒扣的茶碗，我好奇掀开，里边是骰子……几个老人在闲坐着，叼着烟，呆呆地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院的墙头上覆着黄色琉璃瓦。
　　 “呵呵，这就是潮州会馆哦……”，我们仰头观看着檐下的砖砌浮雕，彩色的，花花绿绿，很亮眼的那种油彩，横排四幅，我猜那浮雕花卉应该是“春夏秋冬”吧。我打听“万安书院”，一个精瘦的长者走了出来“不要讲了啦”，他用很蹩脚的海南普通话同我们交流，人却很热情。问他，他说祖上是从广东汕头移居到海南。老头请我们坐下：“你们这么大的年纪啦，不要走动啦，要买伊（鱼）吃哇，很好啦……走过看过……是啦，过一天算一天，什么都不想啦……”，他比划着，说着。老人六十五岁了，在这里看护会馆三十多年了……他告诉我们，“书院啦，不要去啦，没有啦，进不去的……很小的，过去啦，一个老先生渡海来，教了十几个学生啦，后来呀，有学生当了大官啦，书院就有名啦……”，指给我们，出门右拐：“三十米啦”。
　　 出了潮州会馆——如今的老年人活（赌）动（博）中心——兴致全无，没有去找那个“书院”。后来，听说，书院楼房早已倒塌，留下几支红砖柱子被榕树环抱着，剩下的几处破旧小房子，也被外边的人占据居住。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明•顾宪成书写在东林书院门前的一幅楹联。我对书院向来是敬仰的。自孔夫子办私塾讲“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以来，中国历代民间兴教育开书院蔚然成风。书院学者云集，研学经典，教育生徒，传承文化。千百年来，应天府、岳麓、白鹿洞、嵩阳、茅山等著名书院应运而生，一代代承载着文明和思想火花。多少士大夫在此著书立说，比如宋的程朱理学，比如明的王阳明的“心学”，比如，陕西的张载和他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斗转星移，人去楼空，往事如烟。街上，笔直的槟榔树高耸着，天高云淡，阳光刺眼。
　　 前日里，正月十四当地“抬公”祭神日子的头一天，我曾来过老街，那天，街巷里人们忙碌着，在扎拢“抬公”的轿子。街庙里，年轻人在锣鼓的节律里练着狮舞。生气勃勃。
　　 海南的原居民过年过节拜神祭祖很是有传统的，其风俗流传至今。“朝阳街没有变，它还在透露着古朴的气息，唤起我对儿时的点滴回忆，诉说我儿时的故事。”有一篇回忆万宁老街的文章如是说：春节到了，“我”满怀“做年”的喜悦，帮助家人把买来的年画贴在客厅里，把对联贴在门楣上，还在金桔树上贴上“利市”红包。
　　 他写道：“夜幕降临，全家人都开始忙活着把热气腾腾的拜公肥鸡阉、五花猪条、素菜，七大盘八大碗的摆满香炉前的八仙桌子上，还要摆上酒、茶、饭和香烛以及年果等祭品。最年长老辈便带领大家开始拜公，祭拜祖先，祈求来年平安。”
　　 “年三十下半夜，朝阳街上的家家户户陆续不停燃放年炮，迎接新年到来。初一凌晨要吃斋，不得沾半点荤，炒斋菜一定得用植物油。这过年的风俗习惯，听老祖宗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初一凌晨吃斋不吃荤，八仙桌上摆满素菜，茄子象征着“茄”人好（谐音：比别人好）；水芹菜象征着新的一年工作勤勤劳劳，勤劳致富；六姜根多又白，很像寿翁的银须，毛白须白，寓意着长寿……”
　　 万宁雨多。朝阳街每逢下雨，细细密密的雨珠由轻及重，敲打着老宅屋顶上的青瓦，“淙淙”的音响，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雨水汇集成一支支的细流，沿着瓦槽屋檐泻下，纯净的如琴音而与世无争……
　　
　　 2023。02。19。万宁椰林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