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那天，小雪回老家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送心意。她久久站在村头一座大桥边，眼望一个方向泪眼模糊，突然一双大手捂着了的眼睛，她来了个金蝉脱壳。
　　 “啊！常哥？是你？你还活着！”
　　 “真的是你呀！小雪！几十年了，我都不敢认了。”他板着她的肩头。
　　 “哎，我敢肯定你是在想那天的事！”
　　 小雪望着那潺潺流水，思绪回到那遥远的过去。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和常哥在河边柳树下捉蝉蜕，太阳火辣辣的，一会柳条像得到什么好消息，突然兴奋起来，刹时间天地一片黑暗，接着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他拉着她赶快向小河渡口跑去。那条河有一百多米宽，没有桥，乡亲们在河中央打上木桩筑了个坝，留两个下水口，各放两根木檩，这就成了南北交通要道。河北岸的孩子上学要渡过这条河，过桥像踩钢丝一样危险，走惯了也如履平路。当时头上电闪雷鸣，雨水劈头盖脑的浇下，呛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们来到渡口时，常哥飞跑过第一个木桥，小雪紧跟在后，突然觉得脚下木檩在动，身体突然悬空，掉到汹涌的河里，河边长大的孩子，多少有点水性。常哥立马跳进下去拼命把小雪拉到木桩前。突然听到上面传来怪笑声，抬头一又是那个“司令”在幸灾乐祸。
　　 常哥姓常名常，父亲常叔是个文化人，也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吃公家粮”的干部，为儿子取名常常，即别致又好记。听说是因为救一个落水孩子英年早逝。妻子秀婶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端庄秀美、宽厚善良，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妇女的形象。小雪家在常家东边，两家合用一架屋山，小雪五岁时弟弟和爹先后去了，娘一时精神失常。一月之内五口之家，一个五岁女孩，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这两个风雨飘摇的家，剩下几个破碎的心。
　　 两家天真纯洁的孩子，自然心心相通，常常长小雪两岁。哥哥是妹妹的靠山，妹妹是哥哥的影子。
　　 一次小雪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到阎王爷那找老爸，秀婶卖了唯一的下蛋鸡给她抓药，把放了十几年的嫁妆为小雪改做棉衣，秀婶让这可怜的孩子尝到了母爱，更造就了儿子的一身正气，常常成了村里孩子正义的大哥大。
　　 前面那个笑小雪落水的“司令”，是他们村队长的独生子，比小雪大四岁，自封为司令，和一个村干部的女儿爱搞恶作剧，专门欺负村里孩子。
　　 是他，当孩子们拉着树根在河水里戏水时，他像幽灵一般潜入水里偷偷拉着人家的腿，送到深水中就无了踪影。一次小雪差点淹死是被常哥救上岸。
　　 他们用绳子系在河边的柳树上，洋洋得意荡着秋千。引诱小雪坐上，等把秋千荡起来了，突然把系着活扣的绳子拉开。“噗通”，小雪掉到河水里。一群人在一阵欢笑声中撤退。常哥不声不响的把小雪救上来。
　　 还是他，大冬天把身小力薄的小雪驮到高高的树叉上，兴高采烈的跑了，小雪冻个半死，一直到常哥回来才把她背下来。
　　 常哥是小雪儿时的保护神。
　　 上初中时候，小雪娘的病好多了，能和秀婶一起做针线了，小雪和常哥一起做作业。那时学校体育运动很红火。常哥才15岁就一米八了，篮球排球都打得漂亮。他多次代表县队到地区和省里比赛，回来后都是小雪给他补课。他俩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哥哥很多事都依着妹妹，就是争论作业题从不相让，意见不同时，非要争个是是非非。曾做一道几何题，他们吵的面红耳赤。两个妈妈还没等过来劝说，两人发现是一题多解，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为发现多种解题途径而高兴。她手舞足蹈中把墨水洒了他一身一脸：“花猫眯！”她笑着跳着，他越抹越花，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苦笑着瞪着她：“看你那像个女孩子！”小雪嘟噜着嘴不理他。他无奈给她一个鬼脸按她坐下：“别闹了，罚你给擦擦？”笑够了，她也认真给他擦个干净。俩母亲看到俩孩子开心的样子，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
　　 有一年冬天常哥去省里打球回来，跑来递给小雪一个小纸包，
　　 “给你这个”他脸红红的，等着她的反应。
　　 “好吃的吗？”她边打开边说。他没搭话，笑咪咪地看着她。
　　 “啊，是围巾哪！我当什么好东西呢？这么薄？会挡寒吗？”
　　 “你……你不识货，是我花了全部的生活补助，七八块的。”他很委屈。
　　 “啊，我当是……哎……你真会浪费。”她知道伤了他的心，声音压的好低好低。
　　 很久很久小雪没敢带它，觉得鲜的耀眼，穷孩子哪里配带这个。妈妈一再说，才带了去上学，他第一次看她带那个围巾的时候，兴奋的满脸通红。上课的时候还偷偷看了好几眼呢。
　　 上高中时，他们要到七八里远的公社学校去，因住校，有时两个星期回家一次。那天该小雪值日扫地，他扔过了一个纸蛋，她好迷惑，狠狠的瞪他一眼，打开一看：
　　 “我妈妈想叫你回去。”_
　　 “回去就回去，搞这么隆重干什么呢？”小雪嘟囔着和他回家了。一路上他不说一句话，她逗他几次还是板着脸。
　　 到家看到秀婶消瘦了许多，秀美的脸上少了昔日的红润。妈妈偷偷告诉小雪：“不好治了。”“真的？秀婶的病难道……，她还不到40岁呢，怎么……”小雪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哥哥那么伤心。
　　 吃饭时秀婶几次欲言又止，妈妈说：“你放心吧，等孩子考上学再说。”
　　 小雪开始有点狐疑，后来也明白她们的意思。从此她对哥哥多了几分不仅仅是敬意。可就在他们来校的第11天，他又告诉她：“回家看妈妈。”小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跟着他心里像坠块石头。
　　 那天是二月二，下的是雨加雪，天和地连在一起，积雪不深，雨还没落下就成了冰。他们的身上结了一层薄冰，走路呼啦作响。他们虽然相互拉着还几次都差点摔倒。肆虐的北风刮在脸上比刀割还痛。所有的树枝没有了昔日的傲慢，挂满了冰凌，垂头丧气的。
　　 推开家门，妈妈在秀婶旁边流泪，还有常哥那骨瘦如材的爷爷在哭泣。小雪强忍悲痛拉着秀婶的手，好冰好凉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看着她。秀婶看见小雪很高兴，脸上有一种亲切的微笑。突然她吃力地拉着小雪的手，又拉着他儿子的手，把俩人的手拉在一起，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小雪。妈妈忙拉拉小雪的衣襟俯在耳边说：“答应她吧！”小雪突然明白了，还说什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只是拼命的点头。秀婶笑了，笑的很美丽。脸上没有了一条皱纹，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小雪正想告诉妈妈：“秀婶今天真好看”，可她的手慢慢的松开了，哥哥疯狂地扑过去……,
　　 一阵狂风把门吹开了，小河边的柳树原本柔软的枝条上挂满了明晃晃、亮晶晶的冰剑、雪鞭，太重了，太重了，它终于不堪，“喀嚓”一声惨叫，折断了一只臂膀。狂风更得意了，还不时把口哨打的“嗖……嗖”直响。
　　 小雪的心身从里到外凉个透，心里第一次叫她：“妈妈，你怎么会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呢？”小雪的心在颤抖，浑身在颤抖。
　　 可怜秀婶12年前丈夫西去，一个弱女子抱娇儿对孤灯心志不改，上养老下养小，独立支撑一个风雨飘摇的家。上河工她和男人一个样抬大筐肩膀磨烂。伺候多年生病的公爹毫无怨言，今天走的不闭眼。
　　 安葬了母亲，哥哥成了木偶人，连小雪都不给说话，就知道隔两天回家看看爷爷。她担心他，牵挂他，多了几分重量，
　　 他们兄妹十多年来，纯洁如清河的水，谁都能看见谁的影子。苦难的生活兄妹情同手足，如一母同胞。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同伴和同学的眼里都把他们当亲兄妹看。哥哥在球场打球，他是中锋只要见她在，他总是故意跑到边上给她一个鬼脸。有时还在她的头上做扣球动作。她甚至给他擦擦汗，也决不会引起闲言碎语。
　　 说实话，常常很优秀，所有赞美男人的语言都可以用到他身上。今天有了对妈妈临终的承诺，小雪的心海虽然曾经激起涟漪，可高考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她深深知道，妈妈含辛茹苦也不容易。改变命运必须去抢渡那个“独木桥”，她的心思很快就投入到高考前的轰轰烈烈之中了。
　　 接着通知书的那天，小雪飞快地跑去给哥哥报喜，去了四次都不在，一直到第五天，哥哥打发一个孩子来叫她。她觉得天比什么时候都蓝，小河的水涨的很满，河边的柳树还在对着镜子打扮，她一步三跳来到小河边，远远看到他低头坐在那棵歪树干上，她蹑手蹑脚来到他身边，偷偷想去捂着他的眼睛。
　　 “妹！别闹了，你坐下，我有话说。”他没有抬头。
　　 “怎么啦？找你几次都不在，你究竟怎么啦？有什么事？”她连珠炮似的问题打过来。他不语。她满心的不解，坐在他的身边。
　　 “哥，你究竟怎么啦？”她摇晃他的肩膀，这时她惊恐发现他红红的眼睛，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刚走出战场一般。
　　 “妹呀，我考的是中专，不管是啥，谁供我呀？爷爷叫谁来管？我已经决定不上了。你要好好争气，我……我不想再叫你受苦，我希望你幸福，我们……我们不可能了。”他声音很低很低。说的很艰很难。
　　 “你……我们对妈妈说好了的，怎么……怎么，我不会……”如果是争论数学题，她会极力争辩，可这个话题他们还是第一次说起。她虽然知道他是为她好，还是好伤心，满心的理由，羞怯得没有勇气去给他说说道理。她没看天，也没看地，跑了，逃跑似的。
　　 小雪上学走那天，老支书搞的很是隆重，披红带花锣鼓喧天的，三里五村的人都来了，她一直在人群里搜寻，惟独没有那个想看到的人。那热烈的场面有人激动的哭，有人望着她笑，小雪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装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走了。
　　 半年后哥哥来了一封家信，很长很长。他说明了自己的无奈，还回忆了他们一起走过的生之坎坷，命之崎岖，最后还说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他结婚了。
　　 小雪当时看到那两字，真如天崩地裂。说实话，她为自己的命运而拼搏，认为婚姻还很遥远。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有几分思念，但很快被新鲜的学校生活，紧张的学习任务而冲淡。人啊，有些东西往往在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他的价值，一旦失去才知道他的珍贵。
　　 她经过了痛心的冲动，冲动的沉默，沉默的疯狂，在泪水中渺小，在渺小中绝望，最后还是在绝望中超脱。
　　 小雪违心的给了他一封回信。
　　 小雪毕业时听说：他过的很不好，生女，离婚，去了南方。
　　 多少年过去了，哥哥在她心中早已回归到儿时的位置。她早已经明白：退却更是一种爱，是纯洁的、无私的、人世间最伟大的爱。
　　 一直，一直她都想找个机会，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
　　 一年又一年，她的心在呼唤。
　　 今天他们终于一起来到秀婶的坟前，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小雪默默地说：“妈妈，可不是我食言，而是哥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