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北京时间中午12点整”,老蒋收听的电台声填充了他的的士。老蒋是本市人，与老婆赵芬，有一个刚大学毕业在外省工作的女儿蒋滢滢。说起他女儿啊，他和你能唠大半天。他总是喜欢，和乘客在车上说点什么。如他的女儿是他的骄傲，考了个好大学，现在有了个好工作……
　　 乘客都以为他和女儿感情一定很好，但老蒋知道，他和女儿的关系有点冷。蒋滢滢从小就很优秀，是个听话的孩子。做什么事，都不需父母过多操心。但她有点内向，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会撒娇或者直接哭着向父母提要求。她很少大胆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感，连工作离家后的这大半年，都只说在外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让父母多注意身体。说完这些又说工作忙，匆匆挂掉电话。通话时间每次都差不多不超过十分钟。
　　 每次蒋滢滢打电话来，老蒋都在赵芬旁听着，想和她说些话，但话一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最终还是把电话给了赵芬，让她多说几句。
　　 父亲就是这样，它像山，无言的深厚；爱存在，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蒋哥，蒋哥，下午啷个点下班哦？”老蒋的对讲机上传来了大陈——陈海的声音。陈海也是本市人，40多岁，比老蒋年轻点。他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和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他和老蒋关系很铁，天天称兄道弟的，有空没空便一起聚聚，喝点小酒什么的。“今儿呗，过节嘞。肯定要早点收工噻！回去陪下老妈妈和老婆哟！”老蒋爽朗的笑声透过对讲机。
　　 “是嘞！桥西路口有客嘞，你有空去接咯！”陈海也是个热心肠，出租车司机好像都是这样。“好嘞，正好我现在有空，就不回去休息了。多接几个客，下午早点回去，给她们过母亲节嘞！”随即，两个男人都笑了，这是来自两个家庭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短暂的放松，又被忙碌所替，老蒋又要像往常一样的工作了。
　　 “喂，滢滢啊，怎么啦?什么？今天你要回来？哎呦，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好去多买点菜回来嘞！都这个时候了，你什么时候到？那我再出去买点东西！我先挂了，这就告诉你爸哒！”赵芬太高兴了，女儿大半年没回来，今天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她想，“平时女儿工作忙，就算今天不是母亲节，只要她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
　　 这边老蒋知道闺女要回来，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哼着王琪的《送亲》。他来到桥西路口，接了两个客，是对母女，这是他今天最后一单。刚一上车，老蒋就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情绪不太对，各自看着窗外，谁也没理谁。老蒋决定率先打破沉默，便开口问：“你们要去哪嘞？”“外艺楼一层。”“景苑小区。”两股不一样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一瞬间，那位母亲的怒火涌了上来，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她的眉毛怒起，开口大声道：“说了先送你去外艺楼一层学画画！回什么家！天天和你吵架，我都吵不动了，心里怄气，窝了一肚子火，我又不知往哪撒？在家里你不听劝就算了，在外面还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才懂得体谅一下你妈！别人在你这个年纪也该长大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个十来岁的女孩，也红了眼，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我都说了不想再去学画画了。小时候爱画画，是玩一玩，现在我的兴趣又不在那！你逼着我学又有什么用？要学你自己去学，我说了我就想回家！”
　　 争吵好像从来只需要人的情绪到达一个点。当一个人的怒气值到了那个点，忍让不下去的时候，大战就一触即发。
　　 老蒋也不是没见过这些“风浪”，立即劝道：“孩子不愿意学就不学嘛，不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吗？做大人的理解一下孩子，做孩子的也理解一下大人，日子还得这么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女儿已二十出头，小时候我就让她自己学，学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说到这里，老蒋顿住了。是的，自己的女儿小时候也有不感兴趣的，那现在呢？老蒋不知道女孩还喜不喜欢音乐，只知道她放弃了小时候的音乐梦，按着身边所有人的建议拿了个“铁饭碗”。或许从前没注意到滢滢的变化，但现在脑海中快速回想起来，她的笑容好像越长大越浅了，越长大越不爱说话了，越长大越忙碌……
　　 老蒋百感交集，车上还有客人。他迅速敛了敛神色，又说道：“孩子有感兴趣的东西是好事，有想学的她自然会好好学，不会多用你喊，会自主地去学的。但小朋友啊，你妈妈也是好心。她为你做的一切都是真爱你啊！今天还是母亲节，别惹妈妈生气，给她买束花吧，消消气。”
　　 当说到这，说到“爱”这个字，她们都愣住了。或许是她们之间从未明确地向彼此表达过“爱”这个字，从未对彼此说句“我爱你，妈妈”“我爱你，宝贝女儿”这样的话。
　　 时光溜得真快，那些藏在生活中角落里细枝末节的爱，虽然一直都存在，不说的话，那对方又怎么知晓呢？有些父母，子女倔强就生气，又不知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子女有了成就，高兴，也是一副生气的样子。子女关心你的是生气，想留住你的也是生气……但一切情绪的源头，仅仅是因为“爱”这一个字。
　　 其实我老蒋，也不知怎么和客人说些什么掏心窝子安慰人的话，但这些“爱”啊什么的，自己对女儿也说不出口，也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那对母女到了目的地——是家。
　　 下车前，母亲感谢老蒋，要不是他，也许母女二人之间的矛盾会更大。老蒋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话说到这，这次滢滢回来，趁着这个机会老蒋决定要和女儿好好说说话。他想解释清楚，他和全天下的父亲一样爱着自己的女儿。那些对她严厉的日子，只是希望她有个更好的未来……
　　 他如同以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去接女儿放学一样，先去为她买了几串她爱吃的冰糖葫芦，又多买了点水果零食回家。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整，预计您还有20分钟到家。”老蒋的手机为他智能提醒道。他滑了滑手机屏幕，感慨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个应该对亲人表达爱的日子。”
　　 那些为儿子、女儿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的父母，并不是都能同时学会清楚地表达他们的爱。他们的爱，也许笨拙，但也都真实存在。
　　 那边滢滢一下车，就看到了正在车站等着她的母亲——赵芬。“妈，我回来了，母亲节快乐！”说完，蒋滢滢把藏在背后的一束玫瑰递给了赵芬。“哎呦，回来就回来呗，还买什么花！妈收下你这份心意了。来来来，我帮你提个吧。这都装着什么呀？看着就怪沉的。”话还没说完，赵芬就疾步走过去，把蒋滢滢手里最沉的一个袋子拿到了手上。
　　 “妈，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他胃病好了点没？你一定要叮嘱他按时吃饭，胃不能空着，也要他少喝酒……”“好好好，你说的这些，妈心里有数，天天和他说呢。”赵芬看着眼前越来越懂事的女儿，笑得鱼尾纹都深了几分。回家的路上，母女俩说了许多琐事，一如滢滢上次回家时一样。无论时间快与慢，家人的爱总是不变。
　　 说来也巧，老蒋刚下车就看到了她俩，他看到了滢滢手中大大小小的袋子，伸手就去接。“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妈，她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老蒋瞥了瞥女儿，装作漫不经心道。“嗯，这几天出差刚好路过这才回来的。我会好好陪陪妈的。”蒋滢滢笑道。其实，在路上，妈妈就和她说了老爸天天念叨她，做梦说的梦话都是嘱咐她“滢滢啊，早点休息。别在外面只知道逞强，多吃点饭……”这会儿，老蒋又说是赵芬念叨她了，真是嘴硬的老爸。
　　 到了家，老蒋说让滢滢去他车上副驾驶拿东西，转而又进了厨房帮赵芬做饭。滢滢到车上一看，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座椅上的几串冰糖葫芦。
　　 它们安静着，如同她的童年，但此刻它们正热烈地，在滢滢的胸腔里打着滚。眼睛一抬，老蒋车上挂着年轻时赵芬牵着自己两三岁大一点的照片。
　　 滢滢拿着冰糖葫芦上楼，拿出一串，吃在嘴里。老蒋时刻看着女儿，生怕错过了点什么。女儿已经很久没吃到他买的冰糖葫芦了，他有点难过。但一想到女儿现在还吃他给的冰糖葫芦，他又开心起来。
　　 饭菜上了桌，蒋滢滢懂了。她想向父母说一句她从未说过的话。“妈，今天是你的节日，母亲节快乐！希望我的妈妈一直笑口常开！还有，爸，其实我一直知道你为我做的，谢谢你，老爸，我爱你！”终于，滢滢说出了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一点也不迟。
　　 她听过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她想，在这个还有来处的时光里，一定要竭尽所能对父母好！
　　 老蒋这次破天荒地落了泪，说道：“乖女儿，爸爸也爱你。如果爸爸曾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你原谅我。但我相信，我会变得更加称职。”一家三口都动容了起来。“好了好了，今天本该是个高兴日子，都不准掉金豆豆啊！快吃饭，菜都要凉了。”赵芬此时来打圆场，她看到父女俩终于坦诚了，心里也由衷地高兴。
　　 此刻，正好艳阳谢幕，晚霞柔和，绿树暗淡，崭新的一日又要翻过去了。其实，“爱”就一个字，不能埋在心里，一定要大声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