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敬爱的心(随笔) ——电影《非常警察》的回响
一次次艺术思想的相逢让我陶醉。它不断在我耳边回响,他总是给我送来这样一种亲切、广博、拥有深厚的爱的作品,朴素而真诚,不是复杂的教义,而是生命的赞词,是饱满的感情汁液,你会久久地沉浸在他所展现的美的气氛当中一再回响。
据说,内心有信仰的人,阳光是有颜色的。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阳光是蓝绿色的,如同森林和海洋,它象征蓬勃的生命。在太阳落下的地方,阳光是鲜红和橙黄色的,代表着伟大的牺牲。这使我放飞了想象,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它的蓬勃会让人感到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从生到死都充满阳光的人,才是美丽的人生,他是这样,他给我所有的感觉就是这样。他的作品中同样也深埋着这样的内涵,也许,这就是他对生命的理解,每一个作家和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都有其对生命的理解,这种理解就形成了他作品根基和内涵,他的敏感点在哪里,什么样的题材他最钟情,都在于创作者对生命的理解。他所导演的作品不断地向内行。正如卡夫卡说:“人不是从下向上长,而是从外向内长。”内里越强大,作品看起来越简单。但简中有繁,朴中有华,比如精神价值,文化价值,形象价值,社会价值,灵魂价值,都表现在朴素真诚当中。我知道,我自己生命中最隐秘的内核与他相通,这内核便是对美的期待,真的坚守,善的追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这些元素都如内心不熄的火焰,从而汇成爱的河流永不枯歇地奔腾。
一缕清风从铺陈好的原野中掠过,小草展枝吐叶了,百花绽放了。我仿佛躺在绿色的草坪上,嘴里叼一根草叶,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在宁静中,他的那些影视人物交汇在我的脑屏里。一个父亲般的人物,拐着腿从通道中走去,又从通道中走来,他一天要走多少个来回,谁也不知道。他的步履是蹒跚的,面容是慈祥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忧患。他是个狱警,叫史作善,人们都叫他老史。与其说他是狱警,不如说他更像一位父亲。他脚有暗疾,却不停地走动,随时观察狱中情况,强的欺负弱的,老犯呵斥新犯,在他眼里都是不能出现的。
一个新来的女囚犯因为卖淫进来,胖女囚侮辱她,谩骂她,她都毫不反抗,听之任之,抱定要死的心,这些谩骂和侮辱又算什么呢?老史看到很俊的一个年轻姑娘被毁在牢狱里,心生怜悯。了解到她悔恨、内疚,有轻生的念头,原因是父亲从不探间。老史拐着腿找到她的父亲,希望他去看看女儿。可父亲不去,嫌丢人败兴。老史说“你不要女儿了,这父亲我当了”。这位父亲被感动后,父女重逢挽救了姑娘的心。
老史的奔走,是消除“警犯”之间的对立情绪,追求在宽广意义上,如何在不正常中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他要以爱唤醒他们的自尊和人格。这是一个最有效的救心法。
犯人病了,他在夜半三更背着去医院抢救。那个年轻人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再是怒发冲冠的样子,是孩子般的调皮。老史在追求一种平等,是个体生命的平等,他们仅仅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不能把他们当做垃圾堆放在囚牢里。
一个时时想越狱的犯人头子,所有的囚犯都得向他膜拜,他的霸道狱警也拿他没有办法。在一个雨夜他发病了,老史在雨中拉着板车艰难前行,一次次滚在泥泞中再一次次爬起来,随行的年轻狱警想替换,他不让,万一犯人有异动,他腿脚不方便,不如自己拉车。两个随警的泪,一定往心里咽。
回到家中他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老伴第一时间端来泡脚水侍候他这一双不灵便的脚。这是老警史作善的日常行为,他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做他自己该做的事。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他的老战友为孩子保外就医,前来找他行方便,他同意。但他说,得按规定办理。老战友知道按规定办不成才来找他。结果他一根筋惹恼了战友拂袖而去。他是这个社会的异类,老战友用各种方法开导他,让他有新观念,新思维,可他,我自岿然不动!坚守职业操守是他毕生的信仰。
我以为这便是科学态度,比起时下电视剧里那些职场如战场的尖锐展示,矛盾纠葛,人与人之间暗渡陈仓,老史会给人以踏实、安宁、希望,更能让人崇尚信任的温度,这世界就不是水火不容的样子了。
当一个男人在职场上拥有父亲的形象,其实他已经升华到精神父亲的层面,这个时候他不计得失,仿佛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的孩子。他为许多犯人解困,包括心理疏导,他鼓励他们服役减刑,早日获得自由。他追究犯人的犯罪原因,有些是抱打不平,维护正义造成了犯罪,他们本性纯良,他会对他们正确引导。这些孩子们都把他当做亲人一般,释放时总要向他深深地鞠一躬。他自己身体有病,拿不出高额的检查费放弃体检,却要为释放的犯人递去囊中的所有,为他们提供方便。因为延误病检,他在54岁那年患癌症去世了……
那个最霸道的犯人头子,戴着镣铐,双膝跪地向史警道别。这一跪让我意识到,爱是化解一切的法宝,善待是消除一切罪恶的融化剂。他去了,连最顽固的罪者也向他下跪,这对世人的启示太重要了。敬与爱是多么美好的情愫,它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纽带。但发自内心的敬爱已然消失汰尽。虽然世面上“敬爱”的字眼越来越多,但敬爱的真实意义已成形式,是客套,是礼仪言辞,是赚取利益的大使。
20多年前,史作善这样一个小人物,被导演郭凯敏搬上影幕,他不会是票房的宠儿,但他是精神价值的存在,是人文价值的存在,是灵魂价值的存在,他的生命力不会消失!我觉得郭凯敏先生一直在努力挖掘民族灵魂,发现民族灵魂,展现民族灵魂。这些影像一幕一幕掠过。我一点一点进入他的美学根脉。他的艺术一点一点融化我内心的垒块。我被“史作善”、“杨善洲”、“吴嫂”一系列人物的情怀滋润着,从而生出了敬爱之心。
可是,史作善很正常的狱警,怎么会是《非常警察》呢?那么,正常的警察应该是什么样子?警察是职业,不是凶神,出了个史警察,父亲般的形象就非常了?犯人是犯了错的人,囚禁是一种让他改错的方式,不是警犯对立,史警的态度是正常的,正当的,正确的。怎么会是非常呢?美学根脉首先要站在爱与善的立场思考问题、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就不是非常了。如果视为非常,那么警察应该怎样才算正常?号称公仆,警察的行业对老百姓好点就好像不应该似的。这是文学艺术需要引领的视角问题。这是几千年的陋俗,怎么没觉醒?
我在敬爱中有些气愤了。
我把这个疑问转述给导演郭凯敏。我知道很多人是经不起批评和质疑的,因而我作了破釜沉舟,反目成仇的准备,从此绝交也在所不惜。我一意孤行认为我是大义凛然的。结果,郭凯敏先生和风细雨地回说:“第一次听到这样犀利的质问,使我的心为之一震!更为如此真挚的疑问感到快乐!非常直击的问题,你可以展开批评,也会使我多方位思考。我接受该片名是直面主人公腿残坚持人性本善,家贫,坚持廉洁自律的狱警生涯,却没有深入思考,形成你的反问。在权力决定尊严的当下,人格、自尊、自强的力量,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重如泰山,但是能够守住本心,坚持爱与善良,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难道不够非常吗?”
哦,我恍然大悟!这个身残心不残的“非常”,倒是个独到的视角,从人本来说是太“非常”了,不伤他的美学思想。我的心立即反转过来,有些自愧不如,倒是我有了惯性思维。是的,有多少身体健全的人,心灵残缺,坐在高位高喊廉洁却贪心不止,这样的人格分裂者太多了。以光明写黑暗未必不是高明之举。他并不是看不到生活中悲哀的地方,并不是看不到世界的肮脏,他只是用一种不言而喻的艺术技巧透视生活的本质,截取美的一面给世人以希望。这是没有错的。相反更让人回味无穷。比如《白鹿原》的白嘉轩,人们是向往的,忘不掉的。那还是虚构人物,但史作善是真实人物就更让人难忘了。看来,一个艺术家的心灵如净土,必然会直射出他的艺术意图。
难怪他总会谈起“文化引领”这个话题,在此剧作中我更领会了他的用意。但我是不乐观的。在一片混乱的今天,文化早已被踩在脚下,人们似乎已经不相信人格、人品、真诚、善良这类东西,不是人们不想要,而是拥有这一切反而会淘汰得更快。但他说:“从形而下来看似乎是这样,但从形而上来说,真挚、善良,美好的人性是永恒存在的,即使微弱也要引领。当下文化危机是最大的危机,利欲熏心已经渗透到文化当中,在我的认知中,文字作品与影视作品及一切书籍都是人类文化的象征,作者、作家、学者、专家、艺术家、思想家、哲学家等,都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现在能品味该词的人应该都是年过半百的人)。然而权力、欲望、金钱,几乎把人类灵魂工程师引诱、挤压、排挤到了生存空间的边缘。想要坚持,唯有信仰意志。自从与你交流心语始,越发感觉真挚灵魂的力量,也深感众多缺失其力量的悲哀!更慰藉地感到,彼此居然还有如此的美学根脉的一致性,看来人类灵魂工程师是活着的,只是被喧嚣挤压,被浮躁雾霾,特别是被权力奴役……神奇的是丑陋的生命如同肾衰需要透析,健康的生命与万物和谐。我们彼此的真挚情怀不是神奇般地相遇了吗?有着滔滔不绝的话题,这本身就是力量。你、我、他,会有更多的人汇入进来。”
是的,在废墟中重建,化腐朽为神奇。是人类复复灭灭,不断地死亡不断地重生的节律。总有人在雨中站立,总有人在炼狱中重生。他是内心充满阳光的人,因而他的作品会灼照人心!他心里充满善良的预言,他是个乐观者,他单纯的信仰允许他如此乐观。他的艺术品质是均衡的,平静和安慰的。他既不会是眼前一片黑暗,也不会是充满玫瑰色的希望。它的性质由公正组成。他的风格,一直坚持现实主义,记得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现代主义出现,现实主义走向了十字路口,很多人自我更新,使用各种办法去尝试。但,我看郭凯敏先生是勇敢的坚持现实主义者。在真实的事件中寻找真实的生命,去塑造去展现。而那些影幕人物都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就充分说明,真正有生命力的,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多半是坚持现实主义,而且是那些拥有胆识和勇气的,努力维护了影视剧作自由审美品质的作品。我以为郭凯敏导演就是拥有了这种胆识和勇气的电影人。这是我想要探索他的主要原因。
2023年2月21日净心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