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初二是我的生日，我几乎没有刻意地去过生日，在爆竹连天的日子里，总感觉所有人都为我庆贺。
　　 晨醒，窗帘缝隙透进微光，天刚蒙蒙亮，我抻了抻睡了一夜的懒腰，起床穿外衣做瑜伽。睡懒觉的儿子从他的临时折叠床上突然坐起来，说了声：“妈妈，生日快乐！”然后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迅速吻了一下，又继续去懒被窝说：“妈妈，我再懒一会儿起来给你做寿面。”
　　 “嗯嗯！乖儿子。”我摸着脸颊发了一会儿呆，心里美滋滋的。连外面掠窗而过的呼啸北风，都感觉是刻意为我奏响的美妙音乐。
　　 当儿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端到面前，幸福感顿时爆棚。再甜腻的生日蛋糕，再唯美动人的祝福语，再高大上的生日礼物都不及这一碗寿面。
　　 现代人常说，生活要有仪式感。记得儿时，很盼望过生日，可以借着生日解解馋，因为妈妈会比平时早起做手擀面。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碗用白面做的手擀面上，静静地卧着两颗耀眼的荷包蛋。看一眼，胃里面的所有馋虫都被调动起来了。不过生日的孩子也会有借光吃上一碗面条，只是上面没有黄白相间的荷包蛋。妈妈的碗里却只有面条汤，就着饼子吃。看着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妈妈一边嘱咐慢点吃，别烫着，一边抿嘴笑。这就是那个时代最奢侈的生日仪式感。
　　 当然，这个生日最有仪式感的，注定是儿子的那个吻。
　　
　　 二
　　 《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生日，全世界各地的人根据各自的宗教信仰和古老的文化传统，在自己生日这一天都会热闹地庆祝一番。然而，在热烈庆祝自己生日的时候，鲜有人想到“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
　　 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的惊喜是伴随着母亲的痛苦。自己正月初二出生的，在这欢庆的日子里，我伟大的母亲正在历经分娩之前二十几个小时下腹部阵发性的坠痛。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呢？
　　 老人常说“儿子生日，娘的苦难日”。据说，一级疼痛是被蚊虫叮咬的感觉，而准妈妈分娩的疼痛属于最高级别的十二级疼痛，就相当于身体同时发生二十处骨头断裂的疼痛，并且是阵发性的疼痛，几分钟持续一次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疼痛，影响身体所有感觉器官的疼痛。那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好像心肝被撕扯，千万把利刃在心里钻洞，更像千万头大象不停地践踏胯下骨。因为局部化疼痛的程度最高，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这样，母亲依然用尽所有力气、承受持续疼痛的折磨，最后血流如注，像宰羊一样产下婴孩。
　　 分娩如此，怀孕过程也是一种漫长的痛苦经历。这十个月，准妈妈身体的不适感，无以言表。有头痛、反胃孕吐、乳房发胀刺痛、牙龈肿痛、子宫收缩疼痛、腰酸背痛腿抽筋、胃部灼热痛、耻骨联合疼痛、尿频、大腿水肿、痔疮、外阴部疼痛、腰痛、坐骨神经痛、呼吸不畅、辗转难眠、到最后的临产时的宫缩痛，另外有的产后还要经历剖腹产伤口疼、顺产侧切伤口痛、打无痛分娩的脊柱痛、产后哺乳乳房胀痛、断奶乳房涨奶爆痛等等。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那其中的千般滋味，搜遍字典里的所有词语，都难以形容。
　　 更别说遭遇意外难产的。在生死关头，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果让产妇自己选择，准妈妈们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保孩子，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大命换小命”。那些幸运的，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大人孩子都活了下来；那些不幸的，意外大出血的，准妈妈会直接去失去性命；或者没有保住孩子的，准妈妈不单会遭受身体的创伤，更会造成精神上伤害，这双重伤害会成为伴其一生的隐痛；更有甚者，再也无法怀孕，成不了一个完整的女人。那些身体的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会慢慢地愈合。然而，精神上的折磨，不单来自家庭、社会的白眼，造成一生抬不起头，更来自于自身心灵深处的隐痛，终其一生都不会真正地开心快乐。
　　 所以，孕育生命对孕妇来说，不啻一种挑战，生命极限的挑战。是母亲生命的一种抵押。
　　
　　 三
　　 在书桌上取下一本书，我重新翻诵《父母恩重难报经》。
　　 母亲有十种恩德：第一，怀胎守护恩；第二，临产受苦恩；第三，生子忘忧恩；第四，咽苦吐甘恩；第五，回干就湿恩；第六，哺乳养育恩；第七，洗濯不净恩；第八，远行忆念恩；第九，深加体恤恩；第十，究竟怜愍恩。读着读着，我早已泪流满面。
　　 很多人都跪拜过佛、菩萨、神，却很少有人跪拜过家里的活佛——自己的父母。
　　 记得几年前自己过生日，郑重其事地给妈妈磕头跪拜。第一拜：感恩妈妈生育之恩。抬头看到妈妈眼圈泛红。第二拜：感恩妈妈养育之恩。抬头看见妈妈用手擦拭已经落下的泪滴。第三拜：感恩妈妈教育之恩。此时妈妈早已老泪纵横。其实，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三拜礼成。赶快过去搂着妈妈瘦弱的肩膀，明显地感觉到妈妈所有的情绪在抽搐的身体中宣泄。儿子本来是站在旁边抹着眼泪、不知所措，之后过来环抱了我们两个人，祖孙三代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好一会儿。
　　 从那以后，即使儿子过生日，也会主动给我磕头感恩。
　　 现在大部分的家庭伦理关系中，孩子成了家庭里的第一把手。对孩子过度溺爱，家里的小公主小公子过生日，铺张浪费已然成为习惯。甚至造成孩子们只知索取、不知付出、不知感恩、不知回报、自私自利、缺乏责任感、没有担当等等社会问题。真心希望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通过学习中华传统文化改变这种现状。我自己的切身体会是，当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感恩的心躬身拜下去的时候，无论是拜天拜地、拜父母、还是礼拜佛菩萨，内心真地生出一种谦恭和敬畏之感。
　　 人类如果没有了敬畏感，也就没有了更高的追求，或者说就没有了崇高的信仰。而对于生命的敬畏，应该是最高的宗教。
　　
　　 四
　　 正月二十一日，是我弟弟的生日。
　　 那天，我微信祝他生日快乐，并且发了一个红包。他说：“姐，我刚刚上班之前，先绕路去给咱妈磕了三个头。”
　　 我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自己也挺欣慰的，也算作为家里孩子的老大给他们起了带头作用。我正低头思忖，妈妈就打电话来了：“你弟弟今天过生日，我都给他忘了。他刚刚来给我磕了三个头去上班了。”妈妈欣喜和愉快的心情表露无疑。这就是母亲，儿女的一丁点儿“孝举”足以慰藉伴随她一生的病苦。
　　 妈妈接近耄耋之年，身体很硬朗，五脏六腑都很健康。然而，腰腿痛、风湿性关节炎这些骨关节上的疾病，折磨了妈妈一生，简直受尽了疼痛的煎熬。甚至在十几年前，因为腰椎管狭窄压迫神经几乎不能走路，不得不做了一次腰部大手术。术后用来固定的钢钉因为年龄只能留在妈妈体内。尽管能自如活动了，但是腰部僵硬再也直不起来了。究其原因就是生这个小儿子时，染上“月子病”。
　　 每每忆起“那一个月”，妈妈眼眸的深处总能流露出一丝苦楚。
　　 那时，老辈人在重男轻女的思想影响下，总认为家庭里有个男孩儿才能传宗接代。重压下，妈妈不得不取下环再次怀孕，或许天可怜见“超生”了这个儿子，全家人欣喜若狂一周，而痛苦折磨伴随妈妈一生。弟弟出生第七天，腰部长了四个大脓包。去医院医生说是胎毒，再送来晚一小会儿就会夭折。妈妈这一个月几乎就在医院度过，那时候的医院条件不好，每天给弟弟换洗尿介子，不说透骨的冷水，就说水房、厕所，四处透风。那个时候的冬天是真冷，妈妈生产后的骨骼还没有完全恢复，透骨的湿冷就这样渗透了妈妈身体所有的骨关节。可以想象，这个月妈妈不但吃不上什么营养，弟弟还在拼命的吮吸妈妈的乳汁。经常听老人说“一滴奶十滴血”，那真正的含义超越了身体和精神。
　　 想到这些，我的记忆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其实，我国古代传统文化中，曾经长期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忌讳，那就是“生日忌讳”。
　　 翻开史籍，魏晋南北朝之前，找不到关于过生日的任何记载。最早提及生日活动的是南北朝时期的《颜氏家训·风操篇》，其云：“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其实，这也是孝道的一种体现。
　　 儿子的那个吻，还留存在我的脸腮上。当然，也镌刻在我的心底。这种亲昵的仪式感，让我为自己生命的赓续和精神的延展感到欣慰。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