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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站在岁月这头眺望(散文)


作者:景明 白丁,32.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52发表时间:2023-02-27 10:00:39

多少次想写点关于家乡的文字,但总是半路搁笔。关于家乡,我的记忆太杂,看到的一景一物都会没头没脑地连带着想起好多与此有关的人和事来。于人而言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芝麻小事,于我而言,却是满满的温情,所以很难于人言的。
   今年,小弟腾出手来,准备在老家盖房,而他又比较忙,我相对闲散。回家的次数多了一些,亲友们只要有空闲都来帮忙。我突然发现,好多都是生面孔,那些相熟的面孔少之又少,父辈们只有寥寥几人。每次路过庙台,看见一帮年轻人围在那里打牌下棋,聚集闲谈。只有四叔和马姓老叔静静地靠在庙台的围墙边晒着太阳,心里莫名地感到酸楚。岁月这狗东西,在你不经意间不仅改天换地,带走了你的华年,连同那些你在意的亲人一并带走,留给你的只是零零碎碎的记忆。这恰如埋头行路的人按着自己的步点默默地前行,猛然间回头,发现带你走过浅滩,翻过高山的亲人朋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你而去。那种孤寂寥落让人生生地感到彷徨无依。
   四叔已经八十有二,马姓老叔更是八十有六。言及同年,没有悲伤,很是平静,仿佛他们只是行了远路。也许,送走的老哥们多了,他们自己反倒能够安然以对。只是把那永久的离别只当是回家那么轻松,可与我而言,心里生出隐隐的痛楚。父亲、一帮与父亲同龄的父辈们恍如昨日还在这庙台上高谈阔论,而今,竟只成了记忆中的模糊的印象了。
   在童年的记忆里,村里的观音庙是建在老街的正东的。一条老街本来就曲曲折折,宽不过五六丈。除三处高宅大院门前宽阔,留出七八丈的空间之外,其他各处逼仄拥挤,高高低低,错落相间。从西往东看,观音庙恰好建在街道的正中。街道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又接上了向东的道路。街道西高东低,但观音庙却建得很高,庙前一座高台阔大,足有百十多个平方。上植两颗树龄上百年的古柏,树冠折断,上半部虬枝横斜,下半部光溜溜地没了树皮,但还是一年年地发着新枝,显得郁郁葱葱。庙台前端,矗着一座纯粹用阔大的石头凿制的七层石塔。庙台上便是五间观音大殿,廊柱粗壮,前厅宽大。大殿的前脸全是雕花门板,琉璃瓦盖顶,飞檐斗拱,显得金碧辉煌。
   仔细回想,童年的记忆好多是和这座观音庙联系起来的。六七十年代正是铲除牛鬼蛇神最起劲的时候,高座莲台的观音菩萨也被搬下莲台,放置在大殿一角。大殿成了生产队的仓库,唯一能看出此处是庙宇的惟有这金碧辉煌的建筑和台前的石塔了。未几,说是破四旧,石塔被砸得粉碎,两颗百年古柏也被砍伐,做了队部的大梁。唯一没有被毁去的只有这宽阔的庙台了。
   在我的记忆里,每天下午放学,背着书包,第一个必到的地方就是这座庙台了。照例,在这庙台宽阔的石阶上,能找到父亲的。不声不响地偎在父亲身旁,听叔伯们高谈阔论。父亲总是沉默寡言,一柄长长的旱烟锅,火苗一明一灭。一锅烟抽尽,在石阶上磕磕,再装一锅,又有滋有味地吧嗒起来。还有几个叔伯,也是擎着一柄烟锅,边聊边抽。烟味虽然呛人,但后味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惟有一个我应叫姑父的马家老伯只抽卷烟,显得很是另类。一帮老人围坐,边上或坐或站总有一大帮人,老少夹杂。即使远远地坐在旁处的那些人也是伸长了耳朵,听着这些老人们的东扯西扯。
   要说这些人,我最佩服的是冯叔了。不同于其他叔伯,戴个瓜皮小帽,让人难免想起梳着长辫,头戴瓜皮帽子的大清遗民。冯叔梳个大背头,头发虽已花白,但纹丝不乱。别人高谈阔论间,总是不知不觉地被他抢了话头,有滋有味地谈他在县城读高中,在柳湖读师范,在平凉衙门行走的逸闻趣事。只是眉飞色舞间要偷偷地喵父亲一眼。见父亲没什么反应,才又高声大气地畅谈下去。但马老伯可很不给面子,有一次他正说到差点被委以重任的时候。猛不零丁地一句,咋不说说你被人家五花大绑,若不是咱一帮老弟兄搭救差点砍头的溴事?冯叔只是诺诺,不知怎么接续,大家放肆地大笑。这样的场面时有,在相互的戏谑与玩笑间。太阳落山,各自回家,吃过晚饭,又三三两两汇集于此,开始不咸不淡地畅聊。有时,说到高兴处,有人干脆端个饭碗,边吃边聊。本家广建叔父常常如此,端一碗糁饭,就着咸菜,低头吃饭,但又很是认真地听列位老哥侃着大山。婶子久等不回,赶到庙台,骂骂咧咧地给续一碗饭,接着听讲。有一回,冯叔眉飞色舞地讲红军长征越六盘、过平凉、入庆阳、抵延安的趣事。广建叔喟然长叹,闷声不语地端起放在石阶上的饭碗回家了。马老伯也是连连叹息,伺后才知,广建叔那年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路遇李先念部一支过铜城,辎重过多,需雇佣骡马。他刚好送货到铜城,完毕回返,听人家给六块袁大头,欣然前往。到得延安,首长看他机灵,有意留他,但他舍不得自家骡子,执意返回。这一回,人生迥途,所以最见不得人家提这事。
   这些人中最有学问的当属杨叔了。际遇坎坷,原在邻县公干,在反右的风暴中莫名其妙地被定为右派,遣送回籍。杨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常常遭人白眼,但在这庙场,似找到自己的舞台。讲水浒,述聊斋,不亦乐乎。一次冯叔实在不愿他抢了自己的话头,挑了一大堆毛病,杨叔倒是认真,隔天拿着一本厚厚的原著与他理论。我们一帮小孩子管他真伪,听得乐哈哈喜滋滋。杨叔也一副不甘与鸡鸭同语的架势,另辟地盘,吸引一大帮小年轻们头头是道地尽展所学,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想来,我们好多同龄人读书的兴趣应是他的启蒙了。
   没包产到户前,这里是生产队分派任务的唯一场所。队长一声长喝“出工了!”男男女女肩扛家什,到此集合。队长按照各自特长,分工,出工。到了农闲,请来剧团,在庙台搭一大棚,作为舞台,演各种样板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红灯记》和《杜鹃山》了,虽然,那唱腔不敢恭维,但情节却是感人至深。有时,县里巡回放映到了乡里,第一场电影必是在这里播放,于是远近各村携家带口,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这些小家伙只能各展神通,爬树上墙,总是占据最佳的位置。实在没地方,就端个小凳,在银幕的背面观看。虽然看到的图像是反的,但情节一样不缺。
   包产到户,文化解禁,庙台也跟着多姿多彩了起来。庙台地处要道,一条长街长达三四里,分成三个村组,东头、中街和堡子。这里是唯一一处宽阔地域,每到年关,此处必是锣鼓喧天。三个村组在此处合伙装扮社火,气势很不一般,少则十多组,多则二十多组,身穿戏装,身背彩旗背壶,手握刀枪剑戟,跨骑高头大马,截取古戏片段,英姿飒爽,好不威风。邻村社火过得此处,必是熄了锣鼓,悄声而过,及至各村社火齐聚,也是由得这队打头,浩浩荡荡,大气磅礴。三爷一通之乎者也,算是祷告天地,庙台支起一面大鼓,三名大汉铆足劲一通长调,舞狮耍龙,便开了社火的头。我们一帮小孩子跟着社火队伍走村串巷,一路点着炮仗,和着喧天的锣鼓,拜年收礼,煞是热闹。
   此后,清空大殿,重塑观音,观音庙又回复了往日的肃穆。但村人们习惯于在此聚拢,庙台依然不失往日的喧闹。只是没了那种信马由缰的欢愉和喜悦,大家只是如念旧一般到此一游,然后回家沉浸在电视所展现的世界里张着好奇的双眼,打量外面的世界。唯有一帮老人还是习惯于围坐此处,默默地吸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重复着聊过多少次的话题。翻旧如新,打发着无聊的岁月。
   从十六岁离家上学到参加工作,很少回老家。庙台随着老一辈的去世的落寞我是知道的,但落寞如此的确很是让人不舍。但记忆深处的那个庙台还是一如既往地盘桓。
   如今几经改建,观音庙已不如往日的辉煌敞亮,庙台也没有了往昔那般的欢笑,也只能在记忆里翻检那些熟悉而又遥远的面孔了。站在岁月的这端,回望已逝的过往,那些美好而又苦涩的记忆俨然如陈年老酿,依然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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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就是这样,生老病死,繁衍生息,一代新人换旧人。时间也是如此,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时间就悄悄地滑过去了。当我们蓦然一转身,才发现,以不复当初的少年。正如作者文中的庙台一样,它经历了许多人的故事,经历了来来往往的人,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日月如梭,这个庙台听过了村民的许多故事,也看到了他们坐地摆的许多门子,一群人捏着烟杆听得津津有味。老中青三代,人人都是这个庙台的过客。文章阐述了村里的一群老人在庙台上闲聊人生的趣事,以及生命的仓促。文章写得很沉重,一转眼,那些人就不见了,渐渐地多了许多新面孔,无不透出一种仿如隔世的悲凉。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文章很有意义,也表达了作者对生命周期发出的一声长叹。佳作推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晓荷编辑: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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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2-27 11:00:38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2 楼        文友:何叶        2023-02-27 13:02:12
  学习老师好文,感谢支持。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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