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黄了有再绿的时候，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曾经的时光却如流水，悄然远逝。伴随着窗外阳光下汽笛的长鸣，我翻开《百草文集》，寻找西安机务段岁月沧桑中的往事。80多年的红色记忆在潺潺流淌，那些温暖的氛围，那群曾经用光芒照耀过这个世界的平凡人，那份真实的感动，在厚重的纸页间一幕幕清晰，连成一行行用人生与信仰镌刻的足迹。
　　
　　 那节课
　　
　　 炎热在那个三伏天的午后达到顶点。焦躁的蝉鸣声里，汗水在他脸上流淌着，肆意而纵横。比空气更炙热的是师傅的焦虑。
　　 “我再给你讲一遍，看缸头、汽缸盖一定要看底部是否有裂纹，水压试验要看清是否漏水，你说说你是咋看的？！”师傅陈琦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冲着他皱起眉头。
　　 他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去，凑到师傅身边，一遍遍查看缸盖上那道肉眼难辨的细纹。
　　 再次扭动开关，显示屏上又出现了那组熟悉的检测数据，他小心翼翼一一记下。
　　 “师傅，天太热了，您去歇一歇吧。”休息的间隙，他递过一杯水，“我自己多练几遍，保证达到您的要求，‘手、眼、身、法’协调一致”他小心地劝慰师傅。
　　 陈琦喝了口水，不容商量地说：“虽说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可也绝不能让你偷懒！”话音未落，他已经接到师傅肩上的毛巾“咱歇会儿，再把泵头、温包的检修要领练一练！”
　　 他擦着汗，脚步却没有停下。在泵头、温包间一遍遍操作着，毛巾已经湿漉漉，像一条缠在脖子上冰凉的蛇。
　　 随着他毫无差错的操作，师傅看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语气也舒缓许多。“我干了大半辈子机车检修，终于可以放心退休了。师傅一辈子心劲高，工作上要往前干，参加文艺活动也名列前茅。眼看快退休了，你是我最后一个徒弟，要把这半辈子的经验都给你教会，我才能放心呐！“
　　 他点点头，眼睛有些酸涩。平日里和师傅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快一年了，他跟着师傅一起干活、吃饭、聊天、锻炼，无论工作中的不足还是生活上的困难，师傅都全心全意帮他，从头帮到底。
　　 “您放心，您把这块种了一辈子的‘责任田’交到我手上，我一定把它种好。”他坚定地说。
　　 “师傅知道，咱们都是党员。”陈琦慢慢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一下。
　　
　　 那趟车
　　
　　 当列车到达宝鸡站时，寇海春的上衣前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左额头上止血的四五张台账纸已经浸透了，还在渗出的血水顺着额头流进了脖子里，半张脸都是血淋淋的，但他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进站信号。“保持速度，进站”他像往常一样语气舒缓。
　　 435次客车在经过了黎明前两个多小时夜行后，终于在破晓的晨光中缓缓停靠在终点宝鸡车站，它行驶的那样平稳而舒适，旅客们根本无从察觉驾驶他的司机正忍受着伤痛。
　　 “师傅，你感觉咋样？”坐在驾驶台前的徒弟神色忧虑地问。“没事，好好开车。”寇海春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这点伤，不算啥。”可当他想再次站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又重重地跌回到座椅里。“不要管我，车开好。”他闭上眼睛，叮嘱徒弟。小王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在司机操作台上，他忍住抽泣，擦干眼泪。因为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傅，一个共产党员，硬铮铮的“铁汉子”，不能让师傅瞧不起。两个多小时前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凌晨4点40分，点点星光下，他和寇海春驾驶着SS1型566号机车进入西安站与列车顺利连挂。寇师傅叮嘱他守好机车，就拿上手电、检点锤下车检查去了。十分钟后，他惊讶地发现爬上机车的寇师傅满脸满手是血，左眼角上方，正从捂着的手指缝里汩汩地涌出鲜血。他要脱下衬衣给师傅止血，却被制止住了。寇师傅让他从手账本上撕下几张纸勉强压在了伤口上，那是一道深而长的伤口，足有5厘米长。“刚才我在车辆连接处检查车钩，突然‘啪’的一声，一个东西就砸在我额头上，差点没把我打倒在地，我一摸额头火辣辣的，出血了，原来是风管裂了，真是倒霉，我已经联系车站换了风管，你再调试一下机车。”寇春海镇定地说。
　　 “血止不住，赶快报告调度换人吧！师傅！”他焦急地正要打电话。
　　 “先干活再说”寇海春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再次试验，一切正常。掏出手机准备再次联系调度。
　　 “来不及了，你看，发车信号灯亮了。”他顺着寇春海的目光看到绿色的信号灯已经亮起，对讲机里也传来调度发车的指令。
　　 “换人至少得半个小时，这点伤不算啥，我能撑得住。”寇春海坚定地说着踩响了发车的汽笛。
　　 望着师傅鲜血淋漓的脸，他被深深地振撼了。
　　 虽然鲜血依然在不停涌出，可寇海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呼唤应答，鸣笛……
　　 直到前胸被血水渗透，寇春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才在他的催促下联系调度报告了病情。
　　 寇师傅是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下机车的，他被抬上担架，送进了救护车。在手术台上，他的伤口被缝了八针。
　　 住院期间，徒弟没有去医院看望师傅，虽然他打过很多次电话，但师傅说这份心意他领了，千万别来！自己看病已经影响了交路，不能再给其他伙计添乱！不管啥时候，都要开好车！
　　
　　 那个人
　　
　　 盛夏的夜，没有一丝风。她背着漂亮的红皮包，跨上新买的飞鸽自行车，裙裾飘飘在夜色中飞快穿行。从灯火通明、市井繁华的城区一路沿着华清路向万寿铁路小区驶去。
　　 灯火渐渐稀疏了，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空荡荡的街道上一阵大风卷起路边的法桐树叶哗哗啦啦响着，黑色的树影翻卷着黯淡的波涛，她心头竟浮起一丝胆怯。“听说最近华清路有一截子路灯坏了，黑灯瞎火的，治安也不太好。”她在心头暗暗担忧，自行车也蹬得更快了。
　　 华清路沿着铁道线，沿途是一些大型物流、仓库，九十年代常有小混混在这一带打架闹事甚至拦路抢劫，隔三差五上夜班的她时常耳闻到却从未遇到。
　　 夜色阑珊，过了金花隧道，路变得更窄了，零星的店面也都已经打烊，紧邻的铁道上偶面有火车呼啸而过，留下更长久的寂静。
　　 马路向南拐去，她不由自主手心攥出了汗。前面有一截黑幽幽的路面，路灯坏了，每次经过这里她都提心吊胆，此刻她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走到一半，暗影中慢慢悠悠晃出两个人影，裹挟在夜色中。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加速想从这两人身边冲过去。
　　 自行车轮飞快的旋转成一条直线。忽然间，一个人影迎面向自行车冲过来，她惊得目瞪口呆，车速也慢了下来。车子陡然停住的瞬间，她惊魂未定，那人却冲了上来，一把揪就住她的包，就要跑。她的手紧紧攥着包，脸涨得通红。这时，另一个穿花衬衫喇叭裤的高个男青年掏出一把弹簧刀在她面前晃了晃。“姐们，借点钱花花！”她惊慌失措，高喊：“救命啊，抢劫啦！”花衬衫愤恨得冲上去就是一刀，划破了她的下颌。鲜血滴在她嫩黄的连衣裙上，她还想呼叫，红皮包却已经在纠缠中被身旁的青年夺走，得手后两个人夺命而逃，留下她忍着伤痛，大声哭泣。可夜色沉沉，路上却没有一个人。
　　 她想骑上自行车，赶快回家，可恐惧和惊吓让她的双腿瘫软，伏在车把上，弱女子嘤嘤地哭泣。
　　 刀口的鲜血顺着脖子染红了大半个领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遇到那个人的。“姑娘，出啥事了？”不知何时，一辆自行车在她身边停下来，跳下一个身材中等的男青年，浓浓的眉毛，黑亮的眼睛。她断断续续说着刚刚碰到歹徒的遭遇，泣不成声。“走，我知道附近有东站保健站，快把伤口包扎了再说。”男青年掏出一块手帕给她按住伤口。
　　 夜色中的保健站黑洞洞的，门敲了许久也没有人应答。“大夫可能不在，咱们到华清卫生所去。”男青年帮她把自行车锁好，就骑上自行车带她向华清卫生所出发。夜色更深了，空荡荡的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还在哭泣，红皮包里仅有的两百元钱也被抢去了，她又拿什么看病呢？“哭多了，对身体不好……”男青年轻声安慰着她。
　　 在卫生所明亮的诊室里，戴眼镜的年轻医生仔细查看着她的伤情。“这是刀伤，缝合不好会留下疤痕，我只能给你简单消毒，你赶快去大一点的医院吧！”医生的话让她的心揪了一下，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落下来。
　　 “同志，别担心，咱们去六路医院，那是大医院，大夫肯定有办法。”男青年扶起她安慰着，话语中透着关心。
　　 走出卫生所，男青年拦了辆出租车火速将她送到六路医院。在她等候的时间里，他已经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挂号、就诊，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在手术室门口他静静等待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她安然无恙的做完了缝合手术，从手术室走出了，他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男青年执意要送她回家。出租车上，她不停地打听他的姓名、单位，说要把治病的药钱还给他。“他笑着摇摇头，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他毫不在意地说。直到分别，她也没有打听出他的名字。他也如远去的黄鹤，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因为治疗及时，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严重的伤痕。
　　 她走访了沿途的单位、小区、工厂，她一直在打听他的名字，直到那一天，一个在铁路机务段东折油库工作的同事家属告诉他：“那个男青年叫冯辉，在油库上班，他是个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