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信阳是炖菜之乡，也是美食之乡。众多美食中有一道比较独特的菜肴：商城观庙臭豆腐。用新鲜的二薄豆腐卷成筒状，放在特制的豆腐匣子里焖捂，经过合适的时间充分发酵，最后豆腐长出白绒绒的菌毛就制成。臭豆腐闻起来酸臭，不知者以为腐败变质，不喜者恶闻其味，掩鼻远遁。可是臭豆腐经过加工，制作成菜肴，味道甘美无比，食之难忘。
　　 《锦绣商城》记载：明代，商城县观庙北街，一户易姓人家，以磨豆腐售卖为生。时值春末夏初，家中翻建房子，将豆腐摆院中凉着。不想天突然落雨，便用干净稻草将豆腐盖上。谁曾想一忙便疏忽了，几天后收稻草时，发现薄豆腐长出白色绒毛，稍有臭味。主人惜物，试着做此豆腐品尝，鲜美可口，且含有类似腐乳的独特香味。于是他便潜心加以推广，后来的后来，渐渐就有了观庙臭豆腐。
　　 特殊食材形成大多始于偶然，经过有心者坚持不懈的传播，慢慢为人接受，最后成就其声名。也许，臭豆腐当初的问世时一定是诟病多于赞扬。怪诞的新生事物让人接受总是很难。谁会喜欢违背常理带着臭味的食品呢，谁会接受那些离经叛道与众不同的食材呢？臭豆腐就是下里巴人，非要说它是阳春白雪，估计没人同意。可这个气味丑陋却质地纯美的食材后来终于征服无数挑剔的美食家。这个过程肯定不易，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扎西莫多，没有人喜欢他的模样，也就忽略了他的内心世界。只有那些经历过岁月苦难的人，总有异于常人的理解与观察能力，于是才有独特美的存在，才有特殊美食的存在。
　　 这世间有多少事是无心而成？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臭豆腐的产生的确源于偶然，因为无心偶得成就盛名，可是做人做事还是要循规蹈矩，如果名声臭了可就不值钱了。
　　 《商城县志》介绍：清代，观庙臭豆腐远销京、沪、鄂、皖、川等地，咸丰年间列为宫廷御膳。民间传说商城进士周祖培升为内阁大学士，参与宫廷决策机要。同时顺带将商城美食--观庙臭豆腐也推广进了京城，得到慈禧的青睐，最后成了御膳。挤身名菜之席的臭豆腐凭借有名人效应，最主要的应该是它味道独特，品质正宗。
　　
　　 二
　　 有了一些高大上的记载和传说，更源于臭豆腐的美食品质。我的家乡农村里红白喜事吃碗把勺（酒席）时，必不可少的有一道臭豆腐汤。做这道菜并不复杂，关键是臭豆腐必须好，要那种发酵得火候到位的。老姜丝用热油一炒，煎出香味，立马倒上切成圆片的臭豆腐稍加翻炒，加上凉水慢慢煮沸入味，放上豆筋及新鲜的菠菜搭配即可。
　　 一道好的臭豆腐汤，似乎胜过满桌的鸡鸭鱼肉。我第一次品尝臭豆腐是在湾子里吃席，与杨叔同桌。本来大鱼大肉已经填满我的胃口，飘着热气的臭豆腐汤上来，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杨叔稳稳地舀上一浅勺，轻轻吹散热气，缓缓送进嘴里，反复咀嚼着臭豆腐与汤水混合的滋味。脸上带着幸福地笑，望着大家咂着嘴示意说：“嗯，赶紧喝，好汤，好汤！”
　　 杨叔种庄稼是一把好手，邻里之间处事亦很公正。看他那模样，恨不得连汤勺一块吃了。他既然说是好汤，我就舀一勺送进嘴里，一股怪味填满口腔。并不像梁叔说的那么好，但也能接受。这起码说明，我的胃对于特殊食材的适应能力还算强大。
　　 既不排斥，就能接受，从此也就慢慢喜欢上臭豆腐的味道，及至后来渐入佳境。整个过程没有一见钟情的热烈，更像是日久生情的依依不舍，到最后不离不弃。
　　 臭豆腐虽好，最佳味道的生成时期却短。发酵不到位则味道出不来，发酵过了头，菌毛变黑，口感也质变。在家乡能够轻易享受的美食，到了异乡，就成为朝思暮想而不可多得的念想。
　　 有次回家乡，饭桌上无意间和妻表叔谈起臭豆腐的好来。他笑着问：“你也喜欢吃臭豆腐？”
　　 我笑答：“喜欢呀，好长时间没吃过了呢。”
　　 妻表叔做些小生意，日日早出晚归，为人极是热情，和我颇聊得来。我们本是无心闲谈，谁想我开车回郑州时。妻表叔匆忙赶来，为我捎来一袋臭豆腐。是他专门开车去观庙，挑选成色最好的臭豆腐让我带上。并且嘱咐说：没敢多买，回到了赶快吃，放久了就不是那个味了。”
　　 回到郑州，妻子专门为我做了一盆臭豆腐汤。嫩绿的菠菜叶漂在汤中，独特的香味也随之溢出。我舀一勺喝下去，胃口大开。就着这盆汤，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汤水喝得一滴不剩。吃毕拍拍肚子，我有些自嘲，这算是与臭为伍，臭味相投了吗？久入臭豆腐之味，不闻其臭而以为美，可是儿子女儿对我的美食丝毫不感兴趣。儿子女儿都生长在郑州，家乡对于他们成了异乡，郑州却成了他们的家乡。如今，物质丰富，食品众多，可不知为何，儿子女儿的胃口却恰恰相反，对于食物的喜好相对单一。像臭豆腐这种特殊味道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洪水猛兽。
　　 儿女年纪尚小，他们对于食物的喜好如同以后的人生道路一样，范围很宽，余地很大，有很长很长的距离可以从容选择。臭豆腐的传播受众也不会因为他们喜不喜好而受影响。
　　
　　 三
　　 郑州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信阳菜馆，臭豆腐这道菜身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市场大了，对于观庙臭豆腐这种小众美食来说，保证品质就成了问题。不知不觉中，我在郑州待了近二十年。吃过好多信阳菜馆，多数时候点的臭豆腐都没有家乡的味道。对于此我很理解，能够远在千里之外吃上一道和家乡沾边的美食就已经难得，又何必奢求它的味道正宗与否呢？此地既然不是家乡，又何必强求家乡菜正不正宗？我这样自我安慰，做人有时糊涂些未尝不是好事。我总是宽容的自我安慰，从不细究过这些臭豆腐从何而来，也不想深问它们是在哪里制作的。既然菜单上有，那就点了这道菜。至于地道不地道，问起服务员她们一律笑嘻嘻且热情响亮地回答：“放心，绝对正宗。”
　　 等到臭豆腐上桌，外观算是正宗，卷成筒状。烧制的也很正宗，煎得金黄，配着红红绿绿的青椒丝，色彩煞是诱人。可吃到嘴里，味道就算不上正宗了，发酵不到位，口感差得远。如果拿这样的臭豆腐做汤，就好比上坟烧白纸，纯粹是糊弄鬼。且罢，一道本不出众的菜肴，在臭味家簇中籍籍无名，既没有武汉臭豆腐的“臭名远扬”，也没有安徽臭鳜鱼的“臭名昭著”。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太多人在意它到底纯正不纯正。大多客人或者外地人吃这道菜就是图个新鲜好奇。所以，哄哄外地人或者年轻人还行，反正人家也没有吃过正宗的臭豆腐，你说是也就是了。更何况，如果臭味太深，人家能不能接受还很难说呢。
　　 不过，众多打着信阳菜旗号的饭店里，还是有让我难忘的地方。郑州东里路的深巷中，有家商城饭店。信阳八县一市，各县皆有代表特色菜。这家商城饭店主打的是商城菜，食材、茶叶、餐饮用水全部是从商城拉过来的，大厨也是商城人。在那里能够品尝原滋原味的家乡味道，其中自然包括观庙臭豆腐。我刚到郑州时那几年时常去，有些大情小事在那里约些老乡谈说解决也方便。后来不知是因为忙，还是去那里开车进出很不方便，渐渐去的少了，只至这些年再未光顾过，也不知那个饭店在还不在。在中原路郑州新一中斜对面的咱家小院，属于城郊结合未开发处，大片的绿荫，果园、菜园间杂其中，环境优雅，颇有意趣。里面有位商城鄢岗的老乡开了家饭店。他兼具跑商城到郑州的客运，饭店里用的食材也是全部从家乡运过来的，味道和家乡的感觉毫无差别。特别是臭豆腐，只有在他那里，臭豆腐才能做成令人回味无穷的臭豆腐汤。老乡饭店服务热情周到，每回吃饭总会赠送一个家乡特色菜。只可惜，郑州城市化建设脚步太快，咱家小院土地被征用，老乡的饭店搬到嘈杂的市区，我去过一次后因种种原因再未去过。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家乡和郑州间往来穿梭，后来在郑州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城市的生活总像一场漂浮的梦，只有循着某些熟悉的味道才可找到片刻心安。可是，一个四处漂泊的人，脚步总也不停，又能到哪里去寻找长久的安定呢。而且生活时时遇到难题，面临抉择，你是外圆内圆，还是外圆内方，还是处污不染。
　　 我总会想着家乡的美食：观庙臭豆腐。它出身平凡，食材普通，气味不为人喜乐，食之却无比鲜美。这让多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汗颜，也让我更加觉得臭豆腐的可贵。
　　 2023.3.11日.石门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