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暖】最后一天(散文)
半夜就醒了。睁开眼看看,窗外漆黑一团,闭上眼睡不着,心里搁着一摞子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眯了一会,又醒了,窗外还是黑黑的。打开手机还不到三点,难受得很,又说不出来一个子丑寅卯来,起身坐在床上等着天亮……
胡乱洗漱完毕,看时间还早,便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下。怎么也静不下来,汹涌波涛思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橫冲直撞,无法按压下来。四十一年酷暑严寒,周而复始;四十一年机械式的运转,就只做了一件事,拼着命地向上、奋斗、追寻,感到这一生没有愧对过谁,这一生好像在这一刻就要交待了。是不舍?是怀念?平平淡淡的我,没有做出惊人的成绩;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教书匠,安全着落这是太平常的事。这并非值得炫耀和庆贺的事,唉,想腐败也没有这个土壤。
太阳和月亮同时挂在天空,它们还没有到交接更替时间,从窗口射进来的光,便多了几分柔美和温情。我不由自主起身来到窗口,推开玻璃窗,外面的冷空气窜了进来。大脑突然一片清凉,人一下子轻松,轻松得没有了方向,脚下没有根,苍白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无物。
虽然我在这个节点上,自以为还能干,现在的年轻人没法比。唉,长长叹了一口气,便把头深深埋在臂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太阳升起了。是啊,有你无你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来。
我憋了一口,总算吐出来了,清香随着空气扑鼻而来,让我感到无比清爽!想着学校会开一个小型茶话会,想着个个是那么热情,像亲如一家兄弟、姐妹,这样和谐气氛让人陶醉,也让人容易伤感。我该准备些什么,从何入手,一片茫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忧伤。
我想说的话很多很多,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和委屈,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实这就是一句废话。谦虚谦虚轻描淡写地说两句?在这时候还说自己一无是处吧,也不是批判会,没有必要,说一些心不由衷的废话,更没有意义,评功摆好,这是领导给你的结论。
五十年代的人哪好自己夸自已的。现在不说几句对自己好的话,还有机会吗?一生都是谨慎细微,从没干过出格的事,还允许夸一回自己,夸了也是白夸,没有一毛钱用处。还留给别人茶余饭后的素材,要是他们真的想要我传授什么“狗屁”教学经验,也只能说三分保留七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说客气话,说得你飘在云里雾里,一副假假惺惺的面孔,这也给人很难受的。谁心里都明白,谁真心请教将离去的臭老头,要你的经验,不是一个可笑的话题,又是当着领导的面那不是遮盖了他们身上的光芒吗?能做到我们这一辈人这个样子,现在不多了。都要离开了,说许多干嘛呢?不是招人嫌吗。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便来到了学校。校园里一片寂静,只有虫儿躲在某处的角落里哀鸣,香樟树叶随风而动,这是宁静……可以让人的心灵得到空前的放松。打开办公室的门,按亮电灯,这若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的,空荡得使人变得特别的渺小,安静得连灯光发光出的声音都能听到。
也许惯性,不由自主和往常一样,先烧一壶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这办公室里烧水了,把水壶擦得亮亮,灌满水烧;再来收拾办公室,把地上几张废纸拾起来放到垃圾桶里,打来一盆水,擦着桌上的灰尘,重复昨天一样的事。事情做完了,我便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一会儿呆,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来这么早干嘛,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想别人来祝福你,像众星捧月一般,书写好人生最后一笔辉煌。看来是自己想得太美了,思前想后,好像有些不舍,很多人没到退休时,总是想退下来,一切都好了,退下来做这样的事或那样的事,一套一套的,慷慨激昂。自己的能耐变得无比强大,到了临退下来的时候,内心深处涌起悠悠的痛来,怎么想法判若两人?一点高兴的劲都没有,有的只是心酸和不舍。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我反问自己有留念的地方吗?真有!我喜欢做的工作,我喜欢好当人师的快感,我的工作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他或她比我更优秀。还是收拾一下东西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几本教学参考书,一块秒表,一只口哨,一把圈尺,一把办公室门的钥匙,这不是我的,都得一一上交,我把这些整齐摆放在跟随着我四十一年的办公桌上。
这时,本组几位老师陆陆续续走进办公室,一手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一手拎着早点,边走边看边吃,嘴里含糊不清吐出一个字:早。象征性跟我打了一声招乎。我也不得不跟在后接了一句:早!我的早字声音还未传到对方耳朵里,便见他们在手机上面划着,一面低头看着手机,手还不停向嘴里塞着早点,好像今天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老样子。对他们来说,时间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概念,还嫌时间过得太慢,巴不得马上退休就好,他们退休用处大大的,年轻就是资本,干嘛事都能找到生活源头,而我呢?就不同了,老了,只有干老本行还能向后延伸几年,可有谁要你?又不像带一些主课的老师,这个年龄应是抢手货,只要你会教书,在未退前就把这个眼子按好了,工资比在职的高出很多;而体育课好像谁都会上,一、二、一,一、二、三、四……没什么含金量,水平再高也就那么回事,人们的功利性显现无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感觉时间过得比往常要慢些。是什么原因呢,哦,我是在等待最后一节课,上完这节课,可以说是画上完美的句号。这句号有没有画圆,这个问题显得苍白,全凭领导一张嘴,说你好就好,说你不行就不行,在这个时间很可能没有哪个领导不给你向高处拔着说吧,相信领导都有这个水平,似乎是盖棺定论了,有点像是在做追悼会的追悼词。甜言蜜语谁不愿意听呢,就是心里明明知道是假话,听起来还是很舒服,一个哈哈两笑,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反正好话也不要他一分钱。
最后一节课,在这节课上,我并不想说退休的事。学生不知道,好像同事也不知道今天我退休,退休有什么了不起,你退休了就应翘二郎腿,还像写文章一样来一个豹尾,想得太美,很可能下场有些悲惨都还不一定。我还是和往年学期结束一样,学生成绩的等次都打好了,一一交到了班主任手上了,只是此学期等次都向上扬了些,几个老不合格,懒得很的学生,批评了几次,无动于衷,这事还要求过家长配合,也没有起到明显的效果。我也清楚,再努力也是白费,大环境的影响,我不能丢下呀,这也是一个老师良心和职责。这回统统给予合格,给合格也并非要让他们记住我的好,其他老师评分没有我这么严格,而且都是叫体育委员打等次,没有不合格的。
这时上课预备铃响了,我抬起头看看天,让快流出的泪水倒了回去。天空依旧是那么蓝,天气说不上热,操场上四周被香樟树复盖着。这香樟树是我来那年栽下的,看着它吐绿分枝,一点一点长大,似乎没有见到长粗,粗的一人围不过来,上午左面跑道上有阴凉,下午右边跑道上有阴凉,知了在茂密香樟丛里树枝干上连续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知了,知了。谁也不知道它们知道什么?知了知道了它们的历史的使命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再次相聚在香樟树上是为孙子后代而来的,知了为了来年春暧花开,都会在树上产下卵,留下它们最强壮的基因。
可是,人知道一生是如何度过吗?清楚自己的人看来少之又少,执着能干大事吗?这个回答能坚定吗?不能,因为执着一件事也未必能达到一定高度,当你有些感悟时,很可能时间所剩不多了,遗憾是难免的,很多事情是不由你想的,用一句人生无常来总结,用这句话来宽慰自己,只能如此了。
看着这个洒满汗水的运动场,是它陪伴我走过四十一个春秋,这是我最后给同学们在这上面上最后一节课,我同往常一样站好队,下课。同学们纷纷离开了操场,我站在那里良久,默默地回忆。来到此校时的自己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一晃便站在退休的卡点上,前面一片迷茫,明知没有后路,却不知如何走了。我的事业终结,感到我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很多事情好像是昨天,来时热血青年一个,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抱负,把一腔热血奉献给教育事业;走时便是满头白发如云,脸上绉绉褶夹得死苍蝇,来了和没有来一样的平静,活着跟没活一样安宁。
每天两点一线运动着,上课,下课,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空旷绿茵茵的草坪上,绿了,黄了,一少年慢慢地变老,老得路也走不动了,心一下子乱了,在这操场上洒下多少汗水,没有人计算过,留下多少足印也无人晓得。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这便是一位体育老师的真实写照,此校第一个体育高考生是我送进大学的。这早就被人遗忘了,后来每年都有一批学生上大学。这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这是老师职业、份内的事,拿了纳税人的钱,就应当为人做事。这不是豪言壮语,是实话。
偌大的校园,顷刻间如潮水般涌向大门,几分钟过后,见不到一个人影。我还想在校园里走走,知了说知了,知了,你的心情是沉重,有一份恋旧的情怀;也知道你今天是第一个打破学校上空宁静,迎接黎明的人。沙,沙沙跑步声,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我在疑神疑鬼吗?我无论怎样努力奔跑,也冲不破身边雾,前脚还未走,后面就迅速的合起来了。赶也赶走被痛苦所包围,戏唱完就该卸妆下台了,心里很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走吧,只是有些酸酸的,这又能怎样?别把自己看成了不起的功臣,只能对自己说,你太平凡了,连路边一个棵小草都不如,小草还能接受阳光雨露的馈赠。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办公室,拿了一些自己日常用的东西,写了一张字条端端正正放在体育教研组长的桌上,请他收一下学校发给我教学器材和办公室钥匙,关好办公室的门,挺直腰走出学校大门,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狼狈,将一张进出大门卡放到门卫处。看门的老头瞥了我一眼说:这个你不用了。从明天起不来上班了。哦,退休了。嗯。我头也不回径直地走出了大门,眼睛里蓄满了泪,走了一段路,我不忍地回了一下头,感觉到全身冰冷,手足发凉,这里一切都那么陌生,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来过。
太阳还是那样的强烈,刺在我的眼睛里生疼。
街道的两行桂花树发出诱人幽香。她是什么时候开的花,是什么时候长成的,你缠着我,我拉着你,嘻嘻哈哈地笑着,和着风儿笑得花枝乱颤。
我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地高兴,让我蒙圈。路上的行人稀少,一种孤独将我团团包围,一种前所未有伤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