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风声,吹过铁皮屋的独白(散文)
我在想,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没有阳光的温暖,没有雨水的润泽,没有雷声的惊喜。或许,风只能用吹动的声音,独白着一份来自大山的联想。
桂西的春天,应该由雷声宣告。只不过,风的到来,会给人一份春的等待。不是吗?风吹过铁皮屋,发出“呜呜”的声音,尽管我知道这是铁皮的震动,但是,没有风的到来,铁皮屋应该还沉寂在漫长的冬天睡梦中。
独坐窗檐,透过明静的玻璃,粮油公司的铁皮屋横亘眼前。风呼啸着,令我不得安宁,于是,便有种提笔的冲动。我想,这风应该属于春风了吧?不寒,一定不是冬风,而它那猛烈的姿势,却不禁让人联想到夏天。
桂西的季节,从来就不是那么分明的,明明是惊蛰的时令,却仍然吹着寒露的风。冬天也冷热无常,我在想,是否季节已经把某个角落给忽略了。还好,风吹过铁皮屋,发出“呜呜”的声音,让我对季节还尚存概念。有风了,冬天不至于那么沉寂。对于一个从大山走出来的孩子,冬天的漫长足以让等风的心情显得迫切。当然,大山的冬天也会有风,但那种风是可以判断的,寒冷、凛冽,把脸上、手上吹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当风不再那么寒冷,春天可期,这是我对风吹过铁皮屋的联想。
除了铁皮屋,远山是我一年四季可以收纳的风景,这是窗檐的福利。只不过,远山太远,太模糊,呈现给我的风景,春夏秋冬同出一辙。我不想走向远山去看清每一棵树,因为我知道,远山的树一定有着它该有的样子,无论是哪一种树,都是大山的一种存在。我太了解大山,太了解那些生长在大山上的植物。
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声音一定不是铁皮屋的震动。我不想过多地去回忆风的声音,或许风是大自然的一种平常,我没有必要去记忆它,触手可及的东西往往是不经意的,就像这风声,每个季节都会吹拂,不会有太多的新奇,也就失去了记忆的兴致。如果令我记忆犹新的,大概是风吹断了多少棵大树,吹倒了多少片玉米。
大山的风,喜怒无常。一阵微风赶走村庄的闷热,这是值得期许的。桂西的村庄,大都掩映在山川绿林中,烈日没有太多办法,只能狼狈地溜走,但留下的一片闷热蒸腾着村庄,瓦片释放余热,屋内像个蒸笼。于是,村庄在渴望风。
村庄对风的期待,一定是那个燥热的夜晚。
风常常吹进我的睡梦中。午夜,当我听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我会觉得这是风和夜的对话,只是,夜是沉静的,风在独白,我不知道风想表达什么,大概是村庄不会在乎风的吹拂,风只能向黑夜述说。高齐山腰的竹枝在风的吹动下会相互摩擦,发出“嘚嘚嘚”的声响,这种声响带着节奏,像是人类的操作,或某种神秘动物的呼叫,我还一度认为是啄木鸟。高大的楠竹拖着满身竹叶,一般的风难以撼动竹身的稳固,大多时候,风吹的声音,只是竹叶的“哗啦”作响,粗大的楠竹只有在大风的作用下才会缓慢地扭动身姿并相互摩擦,发出“嘚嘚嘚”的声响。当我弄清午夜的“嘚嘚嘚”声后,风的神秘感再也不会招引我的过多好奇。不过,我会十分感谢午夜的风,它让村庄无比清爽,像一次彻头彻尾的淋浴。所以,有楠竹发出“嘚嘚嘚”声响的夜晚,一定是个好的夜晚。风一旦吹过,村庄就会显得无比宁静,那些夜间的虫鸟叫声也消声匿迹。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大风过后,虫不吟、鸟不叫,或许是,风要求安静的夜晚不应该出现多余的声音。
历来,我都喜欢安静,我觉得一个喧嚣的环境会让我丧失思考的逻辑。都说村庄是宁静的,那是诗人眼里的村庄,在农人的听觉感受中,有鸡鸣声、鸟叫声、犬吠声、猪的嗷嗷催食声,牛马调皮的摇铃声。所以,我情愿一场狂风,让所有的声音消失,或者盖过杂乱。我总觉得,声音不必太杂乱,一种单一的声音更利于辨析。
尽管时令让桂西山区分不清春夏秋冬,不过,风可以澄清。立春后的寒露风,明确地告诉大山,春天还没来到,是季节的错乱和忽略。漫山的油茶花开放在清冷的季节里,那只是油茶林的个性。春天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冬天会漫长,但终究要过去。
当风不再寒冷,春天的脚步就要来临了。所以,我从来不去用时令判定季节,我应该从风的冷热程度去寻找春天。而我期待春天的原因,是风不再那么寒冷和凛冽。没有厚实的衣服,没有暖的鞋子,山里人只能围着炉火,风的尖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村庄那低矮的瓦屋始终无法抵挡风的无孔不入。大山的冬天一定是个极其寒冷的季节,地冻山凝,晨起的冰霜是寒冷的佐证。此时,风会无情地吹在人们的脸上、手上、耳朵上,脸变得麻木、手被吹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耳朵冻得冰凉而发紫。木制结构的夯土瓦屋,实在无法抵挡风在寻找缝隙,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一段难熬的时日总是漫长的,风总是不依不饶,冬天变成一个不太受欢迎季节。我在想,如果冬天有厚实的被褥、暖和的衣裳,那风应该不会那么势力。只是,大山的人们,总在为过冬的衣物忧虑着。“干活就不那么冷了。”可见,一种用不断干活的方式去抵御冬天的寒冷,应该是一种贫穷和无奈。
我一度认为,古树是村庄的一种佑护。每次走过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树下,我总带着一份膜拜,我觉得大树像一位老者,守护着村庄的变迁。不是吗?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新生,古树见证着太多的村庄故事。尽管我不相信鬼神,但山里人对一颗古树赋予神的图腾,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把风调雨顺,平安健康寄托在一棵古树上,应该是大山的一种智慧。这种智慧保证了一棵大树从远古走来,带着不可侵犯的神圣,也正是这种不可侵犯的神圣,让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有保护森林和大山的意识。
我把大树和大风的博弈看作村庄反击大风的方式。不得不说,大树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大风。我觉得,如果没有大树那密不透风的阻挡方式,村庄应该不会那么安全,肆虐的大风甚至吹落瓦片、掀翻房屋。一场大风,落叶无数,一些大树甚至被连根拔起。在大树与大风的战斗中,失败的总是大树,大风总是完好无损地吹来吹去。大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树却带着一身伤痛,继续着下一场战斗。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大风,哪怕是祈求。
我敢肯定,母亲说正月初一扫地会吹大风的说法是没有科学根据,但我还是不敢拿起扫帚。这是我害怕吹大风的一种妥协,这种妥协是何等的无助,在科学面前,我竟然相信一种寓意,这不是我该有的思维。
大山的生存方式,是不断地走向土地,一株庄稼的生长,凝聚着农人太多的汗水。桂西山多地少,走向那片遥远石窝地实在不划算,只是,当不划算的走向成为一种必须时,透露出的便是无奈。所以,农人对收获的期待是格外珍惜的,哪怕是一份不划算的交易,他们都不会丢弃。从清理秋后的杂草到运送农肥,从播种到不断地护理,走向土地是大山的最多步履。一阵大风,会卷走所有的希望,庄稼人对大风的感受是欲哭无泪的愤怒。一种毫无办法的愤怒,我们并不能改变大风的残暴。当母亲说正月初一扫地会吹大风时,我情愿相信,尽管这种相信的方式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我实在不愿看到一片玉米的倒伏,我更不愿看到庄稼人那绝望的眼神。
不是怨恨,是害怕。风的存在是自然现象,我无法改变风的吹向,我只能用一颗虔诚的心祈祷着不要刮大风。当农人把不要刮大风的想法寄托在一把扫帚上时,我会感受到人类的无助,我会感受到农人的命运甚至经不起一场大风。于是,大风是高傲的,它以一种权力的存在方式威吓着大山,它的吹动带着随意的张扬,它的破坏性让我的想法变成一种祈求。
随着国家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实施,山里的人们纷纷响应号召,搬离世代居住的大山。我想,这是山里人经过千思万虑的重大决定。大山实在太贫瘠了,人们期待改变。山下有便利的交通、整齐的房屋和热闹的集市。搬迁的人们不再把力气全部投放在那些贫瘠的土地上,他们纷纷走进工地、走进工厂,用勤劳和智慧开辟了另一种生存方式,不再看天吃饭,对大风吹倒玉米的担忧自然不复存在。
风“呜呜”地吹过窗檐下的铁皮屋,我不知道它想述说什么。我只想告诉风,它不能撼动钢筋混泥土的稳固,它再也不能把人们的脸上和手上吹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它应该回到山村,吹拂一个安静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