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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齐鲁·情】树下听风(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56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39发表时间:2023-03-20 07:40:14

这个季节,风比日月星辰忙碌。它从一个村子出来,又拐进另一个村子。把春天的消息,告诉岸上站着的杨树柳树,树枝就悄悄绿了。经过村庄那条河的时候,一头牛在树下立着,听风,闭着眼让风吹一吹。一些身体里的旧事与尘埃,也纷纷扬扬脱落。随着风一起被带走,这是村里最后一头牛了。现在,牛成了高高的土坡、山峦、梯田的风景。远处的大地,翻耕机在一口一口吞掉玉米茬子,将地垄规整一下,牛基本没什么事,属于它的地方越来越小。想想吧,牛,这村庄的灵魂。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风所到之处,草伸出芽苞,水腰肢柔软,芥菜打个哈欠浑身绿油油的。风打开一道道门,狗吠鸡鸣,猫迈着猫步在阳光普照的街上,走秀。睡了一冬天的犁铧,铁锨,洋镐,锄板,砍山斧,一件一件被摘下屋檐,参与到春耕中。土地是农具们的战场,深耕细琢的劳动,才是它们最好的活着。在村庄,人和人的相处方式,比不上一只农具来得密切,紧凑。父亲就是个例子,我小时候记事起,清晨的光景,看到父亲下地给菜苗锄草,鞋面和裤脚都是新鲜的泥巴,锄板也是一坨湿漉漉的泥土。他把锄板放在门槛,端着一碗玉米粥,面朝街上坐在门槛,哧溜哧溜喝着粥,风拨撩几下他的头发,粥香就被风卷进房里,引诱得我直咽口水。
   有时是上午十点,或者黄昏时刻。父亲坐在门槛,抽一袋旱烟,用一把玉米秸秆,擦拭镢头、犁铧的泥,将农具擦得锃亮,一边吹着暖风,一边和农具兄弟说说话。风最善解人意,懂得父亲们需要一种关怀与抚慰。村子里,除了一眼一眼深不可测的老井,再也没有像父亲一样,揣着一肚子沉甸甸心事,赶路的人了。
   一棵扎根地下的树,与父亲如出一辙。它喜欢安静地生长,风来不来,雨去不去,都一直咬着牙坚持,让树枝吐绿,开一朵一朵花,结一枚一枚果实。多年以前,老房子愈来愈老,门口伫立的两棵树,左面是杏树,右面的是桃树。杏树高桃树一大截,开花也不在一个时候。
   通常是杏花先开,一颗一颗花瓣,小心翼翼地舒展。风掂着小脚,一溜小跑,来了,轻轻地一吹,一舔,一蹭,一拽,一拉。杏花忍不住,咯咯咯笑,笑得前仰后合,矜持一点地抿着小嘴含羞浅笑。有的经不住风咯吱,咧着大嘴笑,花整个开了。杏花是一点一点开,一个枝头一个枝头绽放——粉白,慢慢地变成水红。风呢,一天天的,启明星未落,就屁颠屁颠跑来,吹吹这朵,摸摸那朵。看哪一朵都爱,爱得深沉,痴狂。久久地彳亍在花枝间,不忍离去。
   父亲,从大田回来,第一件事舀一瓢井水,坐在杏树底,咕嘟咕嘟喝水,喝饱了,听风。风,一把一把扯着杏花摇晃,摇得一地芬芳,村子浸润在馥郁的花香中,就连父亲的衣襟,袖子,全是杏花香。
   那个年代的父亲,和杏树的年龄差不多,一头青丝,挑一百斤的粮食,走几座山梁,过几条河,中间歇息一二次就行。扛一块大石头,不皱眉,大步流星走一里地没问题。吃三只白面和玉米面掺杂蒸的馒头,还喝一钵走土豆丝汤。走路虎虎生风,嗓音宏亮。后来啊,杏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父亲坐在树下,听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风有时也犀利,凌乱,将杏花凋落,拧碎,碎瓣落了一地,也落在父亲的头上。父亲的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想,是光阴染白父亲的头发,还是杏花干的?在村庄,人活不过一棵树。
   桃花开得晚,不过,开得惊艳。杏花一落,桃花就洋洋得意,风掠过杏树,在桃树上打秋千,不肯挪步。风实际上不偏爱任何草木繁花,一个待遇,该吹就吹。花也有操守,节气,该开花就开。风总愿凑热闹,蜜蜂和蝴蝶也是,花一开,大家争先恐后,风吹树,吹蝴蝶,也吹蜜蜂,吹人。人在树下,看树看花看风景。父亲坐在树下,思考一些事情——关于土地,村庄,孩子们的学业,种子花肥等。父亲想着想着,花就谢了。父亲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还是没想明白。
   人生,命运的主题,在村庄过了几个轮回,住在村子里的人,想通透的很少很少,直到睡在地下,也没想出个子午卯酉。一茬一茬的人,像杏花桃花开了一拨又一拨,走出村子的,就再也没回来。即使回来,也是村庄的客人。父亲很自豪,他没离开村子半步,去大医院手术,也就一个月,回来哪也不想走了。杏树尚在,树也在,只是树们也老了,结不了几枚果子,树体斑驳,和父亲一脸的褶子,十分相似。父亲依然坐在树下,听风。他抽不了烟了,医生一再告诫,他的胃肠抽不得烟。抽不了烟的父亲,坐在椅子上,听风摇晃着树枝“沙沙沙”响。听风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听花落,噗噗,轻飘飘的,不惹尘埃。听树上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抑扬顿挫,如泣如诉。蝉叫了多少年,在父亲的生命里停留多少年?父亲记不清了,父亲却记得,杏树和桃树,那年那月那日栽的。父亲说,这杏树桃树也快四十年了。父亲对每一个来我家的人,介绍说,杏树,桃树,是他的兄弟。父亲坚决不砍门口的杏树、桃树,除非,它们自然死去。
   眼下,我常坐客车回老家,陪父亲坐在树下,听风,吹风,同父亲交谈,说一说他的身体,饮食习惯,督促他吃青菜,新鲜水果,晒晒太阳,到村里走一走,运动运动。父亲坐在木椅上,吹着风,目光有些游离,表情有些僵硬。疾病改变了父亲,我握住父亲的右手,父亲居然把左手也递给我,这是以前没有的事儿。我紧紧攥着父亲的双手,内心泪流成河。我不知道,这双手我还能握多久,不知道世上最爱我的人,父亲,他还能陪伴我多久?如果时光倒流,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当年,我和父亲一起,坐在树下听风。听村庄的鸡鸣狗跳,听水桶吱扭吱扭响,听女人教训顽童的泼骂;听辘轳嘎吱嘎吱叫,听一道道门,咣当,咣当,哗啦哗啦,被推开,关紧。听一滴一滴露珠,吧嗒吧嗒落在屋瓦上,落在敞口的泥瓦缸里,听玉米抽穗的呻吟,听哪家墙里传来的笛音。那时的日子,不紧不慢,节奏感很强。炊烟袅袅,马车在土街一来一去,晃荡晃荡吆喝。卖糖葫芦的,老豆腐的,将村子喊醒,树上的花,突然就开了。父亲打个盹,醒了,河一个劲朝前冲,河边坐着满腹心事的邻家二姐。
   此刻,父亲坐在树下,我坐在父亲身边。唯有风,孤独地嘶鸣着,街上没有一个人,人都很忙。在村口的老柳树下,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年轻人都走了,走了就很少回来。老人们说一会各自的儿女,就沉默了,说了八百六十四遍,说累了,说烦了,风是听众,说给风听。树没那么多讲究,你来不来,树照样站着,很绅士,很哲学地看着村子里的变化。
   我,充其量也是过客。父亲母亲在,我回来几趟,陪他们吃饭,说话,在树下吹吹村庄里的风。有一天,他们不在了,我还有回来的理由吗?我也想过,回去,回到村子里,像父亲母亲,种几亩地,养一群鸡鸭鹅猪猫狗,坐树下听风。好吧,我努力,就是不清楚,我的灵魂能不能回来,回来陪伴父亲母亲,陪伴村庄,以及树木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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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笔下经过风吹过的村庄,是柔软的,是有弹性的,是有张力的,也是极其充满人间烟火的味道。跟随作者徐徐展开的文字,小编不仅仅目睹到的是村庄撩动心扉的芳容,更似乎望见作者的父亲,这样一位与村庄相伴了大半生的老人,坐在树下的一幕幕场景,还有一位孝顺的女子陪伴在其左右,聆听潮起潮涌花开花落,聆听发自村庄那些各种的声音……在这样的清晨,还蜷缩在被窝里的小编读到这样沁人心脾的文字,竟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感动。村庄对于父亲,父亲对于作者,都是一样剪不断理还乱的一份深情。多年以后,村庄或许照样在日升日落花开花谢,风依然在每个村庄的角落吹过,复苏了万物。可是,那端坐在树下听风的父亲呢,或许哪天就不在了。生命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只不过草木一秋,活着好好珍惜,作为子女的应该在父母有生之年好好陪伴,不要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文章寄情于景,情景交融,蕴含的情感丰富质朴润心,值得一品的美文佳作,编辑力荐赏阅。【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32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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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23-03-20 07:46:04
  红叶姐的这篇文字,笔起之处都是景,笔到之处都是情。唯美的文字,真情的叙述,赋予作品如此缱绻美好的感觉。赞。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叶华君        2023-03-20 07:50:18
  编文这篇文章,小编将目光落到窗台,此刻,朝阳的光辉在外面亮堂堂。我侧耳,听到了小区里一声声的鸟啼在歌唱。我们的生命,都在一天天的日出日落里慢慢减少,我们每天都应该且行且珍惜每一天啊,祝福!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3 楼        文友:成敏        2023-03-20 08:42:08
  情景交融,富有寓意的美文佳作,读来心情舒畅,红叶姐的文章总是让人感动,因为在生活中的不断经历沉淀,才会有这样的情怀文笔。感谢红叶姐的文章,问好遥握!
4 楼        文友:宇蓝        2023-03-20 11:47:21
  令人共情的文字,随着风里的杏花,桃花,还有勤劳的父母亲人,扑面而来。随风流转的岁月,不逸余力,捧出所有。拜读佳作点赞学习。
5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23-03-20 20:15:51
  风吹进思想的缝隙里,藏着人心的解钥!欣赏红叶姐佳作!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6 楼        文友:顺心自己        2023-03-22 10:47:40
  为满山红叶老师精品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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