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光棍李老二(小说)
七、八十年代的地质队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由于工作性质,地质队的工作几乎都是在野外完成,地质队员们每年三月份出队,十一月左右才归队。
当隆隆的机器声在了无人烟的深山处响起,当袅袅的炊烟在树林间冉冉升起,当地的村民便知道,又是地质队员在安营扎寨了。
夏日的黄昏,当阳光像一位老人不遗余力,懒懒地散发着余光的时候,饭后的地质人员聚在了一起。
女的倚在小木椅上拉着家常,两只拽着毛衣的手快速地缠绕着,似乎要赶在天黑前织完。男的穿着发旧的各色白、蓝、黑色汗衫,汲着拖鞋,嘴里叼着香烟,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铺金花。还有的在塑料盆里搓洗着衣服,小院一片热闹。唯有那只大黄狗安静地趴在地上打着盹,与这懒散的黄昏很和谐。
突然一阵男女刺耳的争吵声,从简易的活动房里传来。
“他妈的,李老二又发疯了!”不知道是谁蹦出一句。
无人应答,大家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这般争吵,各自照旧忙着手里的活,只有大黄狗抬起眼睛看向那扇半开的活动门,半晌后缓缓地把头搭在前爪上又继续眯上了眼。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伴随着乒铃乓啷摔东西的声响,只见雪梅尖叫着披头散发撞开门哭着跑了出来,身后是手举菜刀紧追的李老二。
大家见状,慌乱放下手中的物件,赶紧去拉雪梅,更多的人去拦李老二,几个人连拉带拽才从他手中抢过菜刀。李老二没能挣脱大家的拉扯,嘴里冲着雪梅骂道:“滚,给老子滚!老子再不想看到你。”
整个山林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好似回应着雪梅痛不欲生、起伏不定的哭声。
雪梅是李老二的女朋友,同是一个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他俩在一起争吵打架的次数数不胜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雪梅经常被打得无处可逃,有时只能往桌下躲,脸上、手上、腿上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打了二年了他们总也没被打散。
这次,雪梅是伤透了心,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离开这个恶魔。
一个夜晚,雪梅悄无声息地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二
九十年代初期,地质行业的不景气导致了大批人员下岗,李老二也在其中。
下岗后的李老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整天沉浸在麻将里,靠着技术和运气每天能赢包烟钱,为此混下了个“麻仙”的称号。
自从和雪梅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单着,直到38岁那年清明,姐姐约他回老家给父亲上坟。
他已经打麻将上瘾,不舍得离开,无奈节假日期间活动室不开门。他看着活动室门上的大铁锁,只好悻悻地上了他姐的车,在车后座,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看向窗外,眼睛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大脑还停留在他的麻将上呢。
上完坟他们回了趟团溪乡下舅舅家,舅舅家座落在街边,那天正逢赶集,舅舅家门前的水泥坝也挤得满满的,老乡们摆满了售卖的鸡、蛋类、干辣椒、干豆米和一些日常干货。
姐姐陪舅舅、舅妈聊天、做饭,他搬了张椅子在门前,半躺在那斜眼瞧着过往的行人。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卖东西的吆喝声和买东西的还价声吵热了这条不足两米宽,不到十多米长的石子路。
在春日的暖阳下一阵睡意袭来,李老二眼皮重重地搭上了。不知过了多久,李老二被一阵甜美的笑声吵醒。
“买这条红色的吧,这丝巾太适合你了,围在你身上美若天仙,再没人美过你了,不信,你问你姐妹!”
“咯咯咯咯!十块,卖不卖?”
听着对话,李老二还当是做梦,不过这爽朗的笑声,丝毫没有搅了他春梦的恼意,他饶有兴趣地循声而去。
一个年轻的男商贩推着一车鲜艳的丝巾,帽子等女人饰品,正在口若悬河地跟眼前的两个高矮不一的女子兜售着。
李老二看向那两女子,当他看向高个子女子的瞬间,突然像被电击似的一咕噜跳了起来,生怕是做梦,他用手使劲地揉了揉双眼,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快步跑进厨房推搡着舅妈来到门外,指着那位女子问来路,当舅妈告诉他,那是远在疙瘩村的女子,叫小穗。
三
当大家都已公认李老二这辈子必打光棍时,两月后一天,李老二和小穗手拉手双双出现在小区门口。
与那有着稀疏头顶的李老二相比,小穗显得是那么稚嫩,那么小。一头乌黑的秀之头,衬着那张美丽的鸭蛋脸,双眸在齐眉的流海下扑闪闪地灵动,一件碎花布衬衣大垮垮在身上晃荡着,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衬衣底下那青春的躁动。那满脸流露的笑,散发着一种久违阳光的幸福满足感。
李老二和小穗很快就结婚了,婚礼那天,一身红色旗袍包裹下的小穗格外漂亮,那高高挽起的头发,加上那双红色的细高跟鞋,着实已没了她初来时的乡土气。
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不无嫉妒地说:“李老二哪来的狗屎运,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久等必有贤妻!”有男人酸酸地回道。
不管怎么说,老光棍李老二总算是结婚了,而且娶了一个小他十六岁的漂亮老婆。
婆婆花八千元帮小穗在所住地买了户口,李老二姐姐投资十多万给他们开了间小超市。
婚后,李老二像换了个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提着菜刀砍人的李老二,之前那高傲和满不在乎的表情都挥之而去了。他一改之前嗜赌如命的习惯,工资卡早已乖乖地交到小穗手里,每月除了要点烟钱再无他用。
他也变得勤快起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满心满眼都是对小穗的爱和心疼,像足了老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小穗虽只有小学文化,但人很精明。嘴很会说,性格也很泼辣,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骂起李老二来也不在话下,就跟母亲骂儿似的。
这时的李老二却只会“嘿嘿”地笑着,任由媳妇怎样,照例是骂都不还口,打不还手。
四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一转眼半年过去了,生意一直很好,多数人都是冲着李老二那漂亮媳妇去的,有时候买东西的人若是只看到李老二在店里,便会立马失落地转身离开。
李老二的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着,小穗照旧三天两头出门打货,只是店里的货越来越少,放货物的柜子也越空越多,而她出去打货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小穗一改初来时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漂亮,穿着打扮都学着城里人的样,每天必换装,有时一天换几套。
脸上该白的地方白,该红的地方红,随时她都会从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左瞧瞧,右瞧瞧,一会补点粉,一会涂点口红。
当她穿着高跟鞋把水泥地敲得“噔噔”作响,翘着指尖的双臂在身旁造作地晃动时,那曼妙的腰姿常使人浮想联翩。
她说话也不再野味十足,声调缓慢且嗓音也变得细声细气,那声音就像从嗓子眼挤出来,就连那不自然的温柔和腼腆也无时不渗透着半生不熟。
而李老二似乎就太不招小穗待见,那一身当新郎时的西装直到换了季才脱下。
日子又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半年,冬至那天,小穗为李老二产下一个八斤重的男孩。可把李老二乐坏了,当爹的喜悦涌上心头,李老二不停地问着媳妇:“想吃啥?想吃啥?我马上去买。”小穗闭着眼睛只字未答,满脸写满了嫌弃的烦。
孩子满月后,小穗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店里,孩子和家务照样一股脑儿丢给了李老二。店里由于货物太少,生意大不如从前,小穗也常是一整天关了门去打货。
突然有一天,法院两名工作人员找到李老二,递给李老二一张纸,要求李老二签字。李老二接过纸才看到是一纸传票,此刻他才知道,是小穗到法院起诉与他离婚,法院通知他出庭。
五
李老二离婚了,又恢复了他的光棍身份,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小孩。
李老二此刻才肯相信,小穗找了个包工头,弃孩子和他而去了。
之前朋友不是没提醒过他,可他不信,他说他这一生要把所有的爱、信任和包容都给他的媳妇和儿子。
小穗彻底的从李老二的视线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来过。
李老二常常回忆起对小穗一见倾心的美好。自从看见小穗的那一眼,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娶小穗。
尽管那时候小穗已经订婚,他也不惜余力要娶她。他用攒了多年的积蓄,退还了男方彩礼八千元,替小穗退了婚,他一点也不后悔,也一点不心疼。
可现在,面对小穗的离开,他却心痛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他不知道小穗为什么会离开他?
这问题就这么一日日地缠绕着他,他被这问题终日缠得透不过气来。
他无心看孩子,任由孩子哇哇地哭,他也看不见,孩子后来被他母亲接走了。
他也无心经营小超市,别人来买东西,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别人问价格,他也置之不理,后来干脆把小超市也转出去了。
后来的李老二,要么每天站在路边上看过往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目光空洞而呆滞。要么一言不发低头在人群里穿梭,任由人们跟他打招呼,他也视而不见,好似成了世间游走的幽灵。
风里来雨里去的熬了半年,终于有一天,他因无故打伤邻居的小孩,精神病院的车把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