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暖】致天堂里的母亲(散文)
母亲:
你常常来到我的梦里与我相见。醒来时,我又是泪水涟涟。母亲,2010年10月,你临终时一再嘱托我,儿啊,世上没有不死的人,娘走后,你不要哭泣。母亲,你离去后,我怎么能忍住泪水与悲痛。我在计算机上敲上“母亲”二字,眼眶就潮湿了。
你在四十一岁那年秋天产下了我。你看着怀里的小生命,无法预见到这一小生命的艰难的一生,与来到尘世间的使命。
那时我不知你养育一个小生命的艰辛。从我三岁开始记事起,我就知道你患过精神疾病。你是从衢州大南门外一个小村庄上落荒到常山,因为身材矮小,不得不嫁给一个傻里傻气的男人。就在这种不幸中,你诞下了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上学后显露出非凡的智慧,让你有了一丝尊严地走在尘世间。可是不久,你丈夫患病离世。第二年,你最引以为荣的儿子也患病去世。那一年,你的孩子才十六岁。
我的父亲走进了你,也就有了后来的我。
你产下我的时候,父亲连一斤红糖都买不起,而我却要吸吮着你的乳汁。
我打三岁起,常常听到乡邻辱骂我们“要饭人,要饭人!”我就会奋起反抗。没有少挨乡邻的耳光,与父亲的毒打。你就抱着我哭泣,“儿啊,我们是穷人,就任由他人谩骂吧!”
可我不答应。我是人。
就这样,我让乡邻看成“魔童”。
1972年的春季,父亲领着我走进学校,我没有丢弃要从学习上创造我们尊严的信念。这一年的初夏我已经会写汉字了。那天晚餐后,我独自趴在床上默写“毛主席万岁”,突然“万”字写不出来了,我急得嚎啕大哭。你从邻居家赶回来,要我翻翻书。我说,老师说过不准翻书的,翻书就是懒皮。你也很急,取过一把麦秸扇,说扇柄上有个万字。我推开扇子,哭叫着“不准翻书,怎么可以看扇子呢?”可是我瞥见了扇柄上的钉脚线,那不是万字,却让我联想起了万字。我写出来了,就大笑着:“我会写了,我会写了!”你眯着眼笑着说,你这个傻子。
我到学校里,最害怕老师催交学费。我们家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有一天老师又催交学费,我回家趁你不在家,在一只箱子里翻找,从箱底灰尘中找到了一分硬币。我揣到口袋里,到学校却不敢交给老师。整个下午在不安中盘算着老师会不会喝斥我拿一分钱去交学费?熬到放学列队时,老师又在催问,我血气往上一涌,高高举起一分钱,跑到老师跟前,交了上去。老师没有喝斥我,还表扬了我。
1974年秋季,父亲病逝,你原本想让我去生产队放牛的。可是你最终还是让我背上书包走进学校。
1977年的清明节,我在一个小火车站上,双眼流着刚刚扎针后的血水,枕在你的腿上,等待着火车。那时你自己买了一张两毛钱的火车票,我是逃票的。上了火车,另一节车厢开始查票了。我趴在茶几上,心里那样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买火车票,可我们太穷了。查票员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问我火车票呢?我抬起头,坦诚地说:“我没有钱买火车票!”
“你钱呢?”
“治眼睛,花掉了!”
查票员骂了我一声:“你这小鬼!”就走开了。
三个月后我们回到了熊家庄。我也回到了学校,遇上了一场算术测试,我考了91分。
我上了初中成绩越来越差。娘啊,你不知道,那时我在学校里,因为个头矮小,衣着破烂,常常被同班同学欺凌,我只有忍气吞声。我还害怕一位曾经在小学里任教的老师,他曾经无理由地揍了我三记耳光。1980年夏季,我连高中也没有考上。老师让我复读初三,你没有犹豫就借来五块钱,让我重新走进学校。就是在这一年,我知道了陈景润,知道了美国人登上过月球。我在内心暗下决心,要成长为出色的科学家。
可是1981年夏,我考入县一中,二兄却病了。你不得不让我辍学。这一辍学给我沉重的一棒,让我刚刚建立起的自信心破碎了。在破碎中,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剧作家。这对于熊家庄上的人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一个在泥巴里的农夫,还想闻名于世?四周响起一片远比田野里青蛙叫声还要热闹的嘲讽声。在这种嘲讽声中,母亲,你总是教诲我,有心没难事,只要用心去做,没有做不成的事。我手写的读书笔记、日记、稿子堆积到千余万汉字时,依然没有发表一个字。母亲,你还是说,干到底,一定会成功的。直到你离世,我也没有干出成绩。你却在临终前,靠在我怀里说,“儿啊,你要写下去,国家一定会发现你的。”
娘啊,去年我一个近两万字的小说终于发表出来了。
娘啊,一个领域的顶尖人才,开始都是跌跌撞撞,迈着幼稚的步子前行的。娘啊,我不再为别人的嘲讽而动怒,每天过着平平静的日子。而我的头脑无时不在思考,不在运转。我想,少年时的远大理想,是一粒种子,那粒种子一定会开花结果的。
娘啊,清明又来临了,我是那样地思念你。夜深人静的时刻,我还坐在灯下,忙碌着。而你在世时,常常陪坐在我跟前,翻着案上一部部厚厚的书,笑着问我:“儿啊,你看得懂吗?”
我会点点头。
娘啊,你虽然去了天堂,可你一直与我相随相伴。你教导我为人处世,引领我在困境中做出远大的决策。
娘啊,其实,你是个极具有智慧的生命,只是没有机缘绽开。
我要在我活着时绽开我的智慧之光,给尘世一丝光。
那道光也是融汇了你深深的爱与智慧。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