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后妈也是妈(散文)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家前院的大梅骑着一辆红色山地自行车来我家找我。她两脚撑地趴在车头上问我:“你想好没有呀,到底去不去我后妈店里干活呀?”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零散地洒在她的身上,她微笑的眉眼间满是纯真。我没加任何考虑,回答说:“嗯,去。”
大梅是我最好的朋友,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的母亲以感情不和等诸多缘由,前年与她的父亲离了婚,母亲走后,便再未回来。半年后,大梅父亲也在别人的撮合下,和开肉夹馍店的老板娘马姨结了婚。马姨原先的丈夫几年前就病逝了,马姨因为自身缘故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无儿无女,婚后大梅便成了她的女儿,她成了大梅的后妈。
大梅高中毕业便一直在家,没有出去找工作,亲生母亲在时便不让大梅出去工作,说大梅不够工作年龄,未满十八岁。什么未满十八岁呀?大梅比我还大一岁呢,我都二十岁了,她怎么就还没满十八岁。我始终认为,她之所以不让大梅出去工作,也许是因为她溺爱大梅,觉得大梅是女孩子,女孩子根本不用出去工作,将来找个有本事的男人比什么都强。这也是很多人的观点,男人负责养家糊口,女人负责貌美如花。大梅也认为,她妈那是心疼她,不想让她过早尝试辛苦。亲妈走后,大梅常常感叹,还是亲妈好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像她后妈呀,进了她家门就盯上她了。说什么,要想吃饭就得干活,家里不养闲人。那么大个子,在家成天晃来晃去的,不干活白长那么高了。所以就让她去店里帮忙,按月给大梅开工钱。后来大梅便用自己挣的工资买了这个山地车。
我也很想买一个大梅这样的山地车,只是母亲去世后,我不想和父亲提这样的要求。
本来我从大学私自办休学回家,并没和父亲商量。碍于母亲去世我心情不好,父亲没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我能看出父亲满脸的不悦。他只是不说而已,我知道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对于母亲去世我总觉得他亏欠我母亲的,我甚至认为他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他或许知道他一旦对我说半点不是,我沉积很久的怨气就会爆发出来。我与父亲之间,更像是被亲情捆绑下的一种无奈之选,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像父女,我更像是借宿在家里的客人,或者他是租住家里的一个长辈。我们彼此就像是李宗盛《新写的旧歌》里,“若无其事的,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大梅说她后妈的肉夹馍店要招一个前台服务生和一个后厨烙馍的学徒,我决定去试试,挣了钱也买一台山地车,在家骑着玩。反正也不打算再回学校继续上学了,母亲都没了,我实在想不到上学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我与大梅到肉夹馍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照,城市的剪影很短,浓烈的阳光落在路面上,形形色色的人来回走得匆忙。
一进门,一个五十多岁扎着围裙的女人就急火火走过来,急赤白脸地对大梅吼道:“让你十一点前到,你咋又这个点到的?明天再晚来,工资也别要了!”
大梅一听来了火,脸憋得通红,反驳道:“这个点咋了?我得吃口饭再来吧。”
女人也不客气:“不说好了吗,中午来店里吃。你又不会做饭,总麻烦你爸。他单位挺远的,来回跑给你做饭,你也该心疼心疼他了。”还没等大梅说啥,接着她又说了句:“挺大丫头咋就不懂事呢?”
大梅气愤地反驳道:“我咋不懂事了?那是我爸!我愿意指使他,他愿意给我做饭,你管得着吗?再说了,天天吃肉夹馍,谁受得了呀?早就吃腻了。”
女人还要说什么,一抬头看见了我,便缓了缓,微微笑着问我:“是叶子吧,是来我店里应聘的吧。正好,你干前台吧。”
“对了,你叫我马姨就行。”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我拘谨地叫了声:“马姨。”然后随口问道:“我想问一下,前台和后厨一个月工资一样吗?”
马姨说:“不一样,前台两千四一个月,后厨两千六。”
听马姨说后厨比前台多二百,我想都没想直接就说:“马姨,我不想干前台,我想干后厨行吗?”
马姨一听便乐了。说:“好啊,好啊,那你就和大梅干后厨,我在前面支应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大梅的后妈,马姨并不算漂亮,因为常年劳作的缘故,导致身材有些消瘦,甚至有点驼背的前兆,脸上也有很多岁月磨砺的褶皱。但我并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只是第一感觉她说话很直白。
马姨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在后厨烙馍,给顾客夹馍。大梅则负责酸辣粉牛肉面的煮制,以及炒凉粉、卤肉饭、煮馄炖等工作。她的工作量很大,赶上顾客多时都会忙得不可开交,一到这时候马姨就会来后厨帮她。而我则是单一的烙好馍给顾客做肉夹馍,相对大梅工作,我还算轻松许多。
只是我第一天掌握不好火候,烙馍时不是火大就是火小了,馍加工出来,顾客说有夹生的。厨房操作间热气腾腾,热的我是满头大汗,不一会功夫,浑身便湿透了。烙馍烤馍的烟呛得我不停咳嗽,脸红得像猴屁股。几锅馍烙不好,我哭的心都有,当时就想放弃不干了。
“烙馍一定要掌握好火候,烤馍一定要调好温度时间。”
马姨不时走过来叮嘱着,手把手地教着。我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由于紧张那天把烙好的馍往烤箱里放时,我还不小心把胳膊烫了一溜泡。马姨急忙跑过来,给我不停地吹着,还拿来了烫伤膏帮我抹上,让我去了一边休息。我坐在一边看着她熟练的烤馍动作,便知道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熟练掌握的。马姨一边烤馍一边安慰我为我打气,说烤馍的工作挺简单的,熟能生巧而已,不用想太多,再做两天就差不多能够胜任了。
那天之后,在反复多次失败再失败的锻炼中,三天,我终于学会了烙馍烤馍,几天后,我也能轻车熟路了。
以旁观者的角度,我总感觉大梅似乎和马姨关系很不好,没有一天不和马姨吵几句的。马姨对她也近乎苛刻,大梅一天总有干不完的事情,没顾客时她还要去楼上切菜,准备第二天煮制的食材,还要配制酸辣粉的料汁,还要包馄炖。每天的账目结算都要大梅一笔笔算,收入多少,卖出多少,纯利润多少,大梅都要一笔笔报给她后妈,差一分也不行。有时我回家都睡醒一觉了,大梅还在微信里呼我说还在店里。怪不得大梅背后总是和我抱怨说,她后妈真的不是妈。如果她亲妈在,一定不会让她干这么多活。早晚有一天她会罢工不干的。听她说,有时我也会赞同地点着头附和着说:“还真是,你后妈对你真是有点狠。”
“何止狠呀?这是所有后妈所有的共性,坏!”大梅愤愤地说。
她还告诉我:“你可不能让你爸给你找后妈呀,不然你也会沦落成我这样的。”
对于她说我父亲给我找后妈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虽然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很难去除,但我明白父亲从来都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再婚的。
半个月后。
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大梅终于忍受不了马姨的剥削而罢工了。
后厨突然少了大梅,马姨不得不进了后厨。忙不过来时,她会前面后面来回地跑,忙得手忙脚乱。下午人少时,她不得不让我去楼上切菜。
第一次切辣椒、葱头,辛辣的气味刺激着我的双眼,眼泪不停地流。好容易切好了一大盆,马姨又让我摘香菜扒小葱,放到大水池子里冲洗。干完这些店里又来了半成品馍,需要搬。我不得不跟随在马姨身后,一箱子一箱子的将半成品食物往楼上搬。泡沫箱子里的食品搬起来很沉,搬了十多箱后,便胳膊酸疼,来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腿也软了。马姨却搬得起劲,即使她已经汗流浃背,但她还是脚步轻盈,看不出她有多累的样子。她还时不时回头对我说:“闺女呀,累就歇会呀,别硬撑着。”
我在心里默默地埋怨大梅,如果她在,这些活都应该是她的。当我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揉着酸痛的关节,才发现,原来大梅每天都要做这么多的工作,每天都这么劳累。怪不得她会说后妈不是妈,难怪她会罢工逃走。
那天晚上,从来不管晚饭的马姨竟然给我煮了饺子和绿豆粥,这让我感觉到很意外。她对我说:“今天多亏了你,让你干了这么多的活,真辛苦你了。”
虽然不太情愿,我还是笑着说:“没什么,应该的。”
晚上下班,踩着路灯修饰下的剪影一路往回走。在我感叹自己能力有限,没有舒适的交通工具时,路过一家肘子夹馍小吃店,一眼便看见大梅那辆红色山地车正停在饭店门口。我走进店里,看见大梅正坐在收银台磕着瓜子,慵懒的姿态就像是老板娘一般。
大梅看我进来,先是惊讶,接着笑嘻嘻地和我打着招呼。我走上前生气地质问她:“你真不够朋友,自己跑了抛下我,害得我被你后妈抓了劳工,今天差点没累死我。你不干的话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梅哈哈大笑着说:“我也是突然决定的,反正以后不用受累了,啥都不用干,就坐在这里收钱,有人养着多好。”
“养?谁养你呀?”
大梅终究是人群里最普通的那一个,终究跟亲生母亲一般的思想,找到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
我话音刚落,里面走出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黑黑瘦瘦的男人。男人轻浮地上前一把搂住大梅把嘴凑过去亲了大梅一口说:“我养!”
男人叫王三,这家店我曾来过,我记得他是有老婆孩子的。王三看着我打着哈哈半真半假的口吻说:“如果你想让我养,也可以来呀。”
对于这种男人,我从心里是反感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出店。大梅尾随我身后问我:“你咋找到我的?”
我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山地车说:“还不是它告诉我的。”
大梅转身冲店里大喊道:“三!赶紧把车给我推进去呀!”
“来了,来了。”王三应着话便屁颠颠跑了出来,推着车进了屋。
我始终不明白,很多女人为什么会找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难道有人养不用上班真的那么好吗?
对于大梅,我很担心,便劝她说:“王三可是有老婆孩子的,如果你真的和他好了,那你成小三了。破坏人家家庭不说,你以后也没名分啊!这样好吗?”
大梅不以为然,“你放心吧,王三说了,他很快就会和老婆离婚的,他和他老婆两地分居很久了,早就没感情了。他喜欢我很久了,我决定就和他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回家,由于切辣椒我的手火辣辣疼了一夜,去厨房拿凉水冲了几次都不管用。躺在床上腰腿酸疼得厉害,想想大梅都不去了,明天马姨指不定还让我干什么呢,店里那么忙,一个人在后厨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想到这些,就来回在床上翻着个心里很纠结。
“咚、咚、咚。”
父亲敲着敞开的门,端着一盘拌好的水果沙拉进屋了。
我坐起身看着别处,他问我:“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大梅家的肉夹馍店打工呀,干活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想回答是,但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早已习惯了不和父亲交流,嘴巴跟不上思想,便径直说:“不吃,困了,要休息了。”
父亲转身要离开时,我看到他眼里的失落与无奈。我很想吃那盘水果沙拉,突然想起马姨来,我开口问他:“你,会不会给我找一个后妈?”
或许父亲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震惊到,一下站定在原地,愣了神。
他回过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我,眼神坚定地回答我:“不会!”
这个回答与我设想的一般,我也认为他不会。也可能是对于我们之间的隔阂与疏远,让我恍惚间对这件事存有疑惑,才会发出疑问。或许父亲也想过这件事,但不管出于对母亲的爱还是对我的爱,他都不会。
父亲见我不说话,又问我:“咋想起问我这个?”
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
父亲淡然一笑说:“别瞎想了,早点睡吧。你妈如果在,是不会让你出去打工的,你出去打工放弃学业她会埋怨我的。”
说完,父亲走了出去。那一瞬间我望着父亲孤单的背影,突然质疑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没有必要的问题?明明早就知道答案,明明心里很确定,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问出这个问题来。
第二天早晨,照镜子时发现我眼睛肿了,急忙用冰块敷在眼睛上,半天也没消肿。
我还是去了肉夹馍店,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要坚持到底。马姨早早已经来了,正在后厨准备一些食材,她已经烙好了一锅馍,正放在烤箱里烤。她看见我进屋,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说:“我给你冲了一杯豆浆,你赶紧喝了吧。”
“谢谢。”
喝完豆浆,马姨问我:“知道梅子去哪了吗?她昨晚没回家。我和他爸找了她半宿,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呀!”
我不能出卖朋友,也不想让他们过于担心,便说:“没事的,都这么大人了,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马姨也没有再问,“她要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也就不会担心了。”
大梅不在,马姨依旧前后来回跑着应付着,有时我看她忙不过来也会主动过去帮她做事。每次都会被她拒绝了,她说后厨一些食材制作都是有斤有两的,一时半会我学不会,她让我烙好馍就行了。忙了一中午,两点多了,顾客总算没两个了。马姨做了水煮豆腐,就着烤馍我俩就吃了起来,马姨和我唠起了家常。